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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有個社群門診,尚楚架著尚利軍往哪兒走,尚利軍一路上都緊緊按著肚子,嘴裡發出無意識的呻吟,弓著腰止不住地嘔,一灘一灘的酸水從他嘴裡往外吐,先前還是透明的,吐到後頭甚至夾了些血痰。
尚楚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從小到大無數次躲在被窩裡許願,希望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就讓尚利軍死在外面,他連詳細的死法都想過,最好是被一個有錢人撞死,他們母子還還能要一筆可觀的賠償。
他各路神仙都求過了,從來就沒靈驗過。只有一次,尚利軍喝醉酒被一個電動車給撞了,腦袋上磕了一個包。小尚楚以為他的報應終於來了,接著尚利軍把啞巴從床上踢下來,拿菸灰缸在她頭上砸了一個血洞。
他在外面受了傷不開心,回到家就十倍地發洩在啞巴身上,也不知道啞巴上輩子是不是殺了尚利軍全家,這輩子才要這麼被他折磨。
尚楚就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徹底成了一個無神論者。然而,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這麼諷刺,啞巴死後,尚楚再也不信神不信仙,也再沒有祈禱過尚利軍橫死街頭,但偏偏就是今天,好像真有哪個偷懶的神仙終於聽到了尚楚的話,隨隨便便搖了搖手,要給尚利軍一點懲罰。
尚利軍漸漸哀嚎起來,尚楚有一瞬間的恍惚,腦子裡有根繃緊的神經“啪”的一聲斷開了——
要不把尚利軍扔在這裡算了?
就別管他了,他這樣子比路邊的死狗好不了多少,有人路過也不會搭理他的,就讓他自生自滅,是死是活都不管了,死了最好。
......
尚楚突然有種卸下重擔的輕鬆感,下意識地用眼角餘光瞥了瞥周圍稀稀拉拉的行人,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他嘴唇不自然地抿緊,睫毛顫抖的很厲害,架著尚利軍胳膊的手臂不自覺往下卸了點力......
就在這時,一直胡言亂語的尚利軍突然一個激靈,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似的,緊緊抓著尚楚的手,瞪著血紅的雙眼對尚楚說:“你放心,放心!沒人敢、敢弄你,你安心讀書,別的你別管......”
尚楚手臂一僵,那根斷了的神經再次接上,彷彿有一塊重逾千斤的石頭再次壓了上去。他咬著牙,拉過尚利軍的手扛到肩上,把他大半重量全放到自己身上。
老天爺是不是在玩兒他?
他祈禱的是尚利軍突然死在外面,在某個寂靜的深夜,在一條沒有人經過的馬路上,就別讓他看見,他連收屍都不會去,他也不會為尚利軍花錢買墓地,屍體和骨灰隨便殯儀館的人怎麼處置,他從此以後就當世界上沒有這個人。
但操蛋的是,尚利軍怎麼就在他眼前倒下了?
尚楚眼睜睜地看著尚利軍嘔出一灘血,暗紅的血水掛在他的襯衣前胸,他顧不上清理自己,拖著尚利軍穿過兩條街,進了那家診所。
“大夫!”他朝裡間喊,“大夫在嗎!”
大夫正在裡頭吃午飯,端著個快餐盒子走出來,見了尚利軍嚇了一跳,趕緊把他扶到靠背椅上,探了探他的勁動脈,問尚楚:“人怎麼了?什麼症狀?這血是吐出來的?”
“吐的,就吐了一口,一直在嘔酸水,”尚楚說,“大約二十分鐘前突然就這樣,捂著肚子叫疼。”
“急腹痛?那不該吐血啊?”大夫戴上醫療手套,掰開尚利軍的嘴一看,“得了,牙斷了,估計血就是這兒來的。”
“不對,”尚楚立即說,“是嘔出來的,我確定。”
大夫蹲下身,抓起尚利軍的手掌看了幾眼,手背面板隱隱泛黃;他接著掀起尚利軍的上衣,看到他異常鼓脹的腹部時臉色一變:“我這兒看不了,去大醫院吧。”
尚楚一愣:“他怎麼了?”
大夫看了看尚利軍鼓起的肚子,欲言又止地搖了搖頭:“我這兒沒條件做檢查,也不好和你說,你趕快帶去大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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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楚打了輛車過去市醫院,尚利軍在車上昏昏沉沉的,閉著眼沒一會兒就要吐,尚楚拿了個塑膠袋給他接著,酒氣混雜著酸臭味在車裡蔓延開來,司機按下車窗,從後視鏡裡投來嫌惡的目光。
尚楚裝作沒看見,一個小塑膠袋很快就滿了,車裡沒別的垃圾袋,尚楚情急之下脫下自己的襯衣外套,揉成一團給尚利軍捂在嘴上。
到了醫院,尚楚架著他下車掛了急診,護士簡單地問了幾句情況,讓尚楚拿著單子先去繳費,交完費才能查血和彩超。
尚楚看起來也不著急也不擔憂,好像沒有什麼情緒,很平靜地接過單子,問了繳費處在哪兒就走了,身後兩個小護士在嘀嘀咕咕,一個人問這是親兒子嗎?怎麼一點兒也不急?另一個人回答說現在人不都這樣嗎,把爹媽當累贅,哪兒那麼多孝子......
尚楚就和沒聽見似的,到繳費處遞上單子:“交錢。”
“醫保卡?”
“沒有,”尚楚問,“多少?”
“這看你存多少了,”玻璃窗裡的收費員給他辦了張臨時卡,頭也不抬地回答,“存多少扣多少,多退少補。”
“那先往裡存五百,”尚楚掏出手機,掃了視窗上貼著的二維碼,“轉了。”
收費員搖搖手,一臉冷漠地對著話筒喊:“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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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利軍被拉去做檢查,尚楚在大廳坐著等,他把襯衣丟了,身上就穿著一件打底的無袖白T恤,尚利軍剛吐他衣服上了,味道很重,像是剛被隔夜的泔水和三伏天流的汗浸泡過似的,經過的無論是病人還是家屬都皺著眉瞧他,空位都沒了也沒人願意坐他附近。
尚楚不是故意坐這兒討人嫌的,他是真的沒有意識到。
他感覺自己現在腦子被挖空了,什麼東西也裝不進去,宋堯和戚昭都給他打了幾個電話,他沒接。聽覺也失靈了,耳朵變成了個大洞,周圍人在談論誰家Omega早產了,哪個中學的Omega墮胎了,又有誰突發腦溢血進ICU了,這些資訊像一陣風似的,從他耳朵裡穿過,激不起他一點反應。
腦袋裡那根弦繃得死緊,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上頭,重壓之下他反倒不感覺累了,就是覺得空落落的,眼睛不知道該往哪兒看,耳朵不知道該聽什麼,嘴巴不知道說什麼話,手腳不知道往哪兒擺。
就是空得很。
他怔怔地坐了會兒,呆呆地看著頭上掛著的電視,裡頭正在播午間新聞,主持人嘴巴一開一合不知道說的是什麼,接著新聞播完了,螢幕底下開始播放滾動字幕,有護士過來叫尚楚,說結果出來了,你爸他肝多發佔位,有嚴重腹水。
尚楚哦了一聲,然後問:“什麼意思?”
護士聽他語氣淡淡的,一臉對自己親爹漠不關心的樣子,不禁拉下臉,沒好氣地說:“考慮肝硬化和巨型塊,很有可能是肝癌,現在還不能確診。
尚楚點頭,又抬手摸了摸脖子:“怎麼治?”
護士翻了個白眼:“做個增強CT才能確診,這兩天最好先住院觀察。”
“成,那住吧。”尚楚依舊沒什麼表情,“那個增強什麼的,也做。”
“行,我找人安排床位,”護士轉身就走,走出去幾步見尚楚沒跟來,轉身問他,“你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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