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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就是偏愛吧,既無道理又讓人羨慕不來。冬橘掩飾般的眨了眨眼,摁下心頭湧動的酸楚。

想她曾多麼天真的以為自己是那個與眾不同的女人,陛下是信重她才將她送到長禧宮。可這一個來月的時間已經足夠她清醒,佔據了陛下的心神——至少是這後宮中唯一在陛下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只有慧嬪,而她不過是因慧嬪一句話就被陛下當做貨物般送出去而已。

認命了嗎?從此只做一個安安分分的宮女,老老實實的伺候人,捱到年歲了放出宮,再找個不知所謂的男人配了?

冬橘不自覺握緊了拳頭。不是的,她一定能想到辦法,哪怕覥著臉討好慧嬪,總能夠得到一個機會的。

“……冬橘,冬橘?你又發什麼呆呢!”

秋楹的大嗓門將她驚醒。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才發現慧嬪並幾個宮女都在盯著自己。

“主子恕罪,奴婢一時走神了。”

她忙要跪下請罪,不等膝蓋落地已被白桃和秋楹一左一右的拉了起來。虞枝心笑道:“恐怕是昨兒個跟著守歲就沒睡好,等會兒你們四個輪個班,都去補補眠吧。”

又將手中的錦盒遞給她:“不論你們先前是怎麼想的,既然進了長禧宮,以後就都是本嬪的心腹。你們當懂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只要你們忠心對我,本嬪必不會虧待了你們。”

錦盒開啟,一雙掐金絲的八寶鐲子熠熠生輝。四人互相瞧了一眼,發現都是一樣兒的賞賜,顯然慧嬪並沒有厚此薄彼的想法。

“這是本嬪特意求了陛下讓內務府定做的,你們每人一對兒,便是本嬪盼著你們日後也能互相當做姐妹一般扶持。”

四個大宮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眼間的疏離漸漸多了幾分活潑的試探。白桃先取鐲子戴上,還得意的晃一晃,金燦燦的華光晃進了每個人的眼裡。

另三人自是有樣學樣,齊齊謝了娘娘恩典,將自己的鐲子也套在腕上。四個姑娘牽著手圍成一圈,新奇又有趣的看著手上一樣的裝飾,心中莫名升起些從未有過的親近與認同感來。

“好了,本嬪給你們的年禮就是這個了。另有一封金錠子冬橘給秀姑姑送去。其餘這些個金瓜子銀瓜子的你們拿了和外頭的小子丫頭耍去。今兒年初一,本嬪允你們放開了玩兒,都儘管開心著些。”

慧嬪娘娘大手一揮甚是豪氣,四位大宮女自是嘻嘻哈哈的謝恩,手拉手的捧著那些個真金白銀去了。沒一會兒就聽到院子裡傳來驚呼與快樂的笑聲,為這新一年的開端添上幾分喜慶。

第48章 .憶少年 · ?

許是新年的吉祥確實延綿, 至正月十五上元節過,長樂宮的宋貴人和明純宮的白貴人接連診出身孕。陛下自是喜不自禁,在小朝會上笑成個傻子模樣。下了朝便開了私庫掏出許多稀世珍品, 流水一般送入兩位貴人的住所。

這般喜事當然值得慶賀, 只隨之而來的卻是一個尷尬問題。先前皇后與陛下鬥氣,停了慧嬪李嬪和陳寶林的綠頭牌子,便只有貴妃、宋貴人和白貴人承寵。如今兩位貴人皆有孕在身定然不能侍寢,總不能讓陛下除了容妃就再無別的選擇了吧?

皇后雖然傲氣,也不至於把事兒做的這麼絕。喜訊傳來的當日, 敬事房就領了皇后娘娘懿旨,悄悄把先前撤了的牌子又放上了。陛下盯著托盤看了許久, 意味深長的一笑,不出意外的翻了慧嬪的牌子。

都說小別勝新婚,雖這一個多月裡陛下沒少往長禧宮去坐坐,但翻雲覆雨之事確實隔了許久。兩人被翻紅浪,無端多出些陌生的新奇與羞澀的體驗,痛快饜足後亦不肯立時睡去,而是相擁著說起悄悄話來。

略過許多面紅耳赤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言語, 趙熠一手撫過她手臂上嫩滑的肌膚,突然問道:“你可想要個孩子?朕的意思是, 哪怕你自己子嗣緣淺, 也可以抱養別人生下的。”

他說這話並非試探, 竟是真心為虞枝心考慮。後宮女子總有色衰而愛馳的一日,他既不能保證自己會永遠珍愛慧嬪,不如先為她考慮好後路。

一個皇嗣, 無論男女,永遠都是妃嬪傍身最好的選擇。

此刻他甚至比大多數女人都清醒。身份地位又如何?虛浮的好處都維繫於一個男人的寵愛之上。而男人——又是什麼薄情寡義的東西。

虞枝心眨了眨眼, 偏頭打量他消瘦臉龐在朦朧燭光中剪出的完美側顏。忽而就笑了:“嬪妾不想。”

她說的如此簡單,彷彿只是回答明兒早膳想吃個什麼點心。可又如此堅定,應是早已反覆思索,最終錘鍊進心底的答案。

趙熠有些驚訝,一時不知道她是誤會了自己的誠意還是有別的念想。虞枝心卻支起上身,任由大紅錦被從她肩頭滑落。伏在陛下耳邊小聲說:“嬪妾不想要個孩子,嬪妾只想要陛下。”

“你這女子……”

趙熠瞬間哭笑不得,將她摁回懷中無奈道:“朕與你說正經的呢,你這算是和朕調情麼?還要朕再收拾你一回?”

“嬪妾也是與陛下說正經的啊。”

虞枝心纖柔手指在陛下的肩頭畫著圈圈,彷彿漫不經心般道:“嬪妾又不喜歡小孩子,偶爾大姐姐帶著小外甥歸寧,只覺得孩子鬧騰起來太可怕了。您要拿個孩子給嬪妾養,可不是要了嬪妾的小命麼!”

“宮裡有的是嬤嬤姑姑奶媽,哪裡是要你親手養……”

“那就更沒意思了啊。不是自己養大的能有多親近?還要擔著皇嗣的安慰重任,要防著奶媽姑姑被旁人收買了挑唆母子關係。陛下,嬪妾何苦來哉啊?”

“你總有這許多歪理。”趙熠揉了揉她隨意散落的青絲,仍是有心勸勸她。

虞枝心一手輕輕捂在他想要念叨的唇上,笑著搖了搖頭:“最重要的是,一個女人若是有了孩子,尤其是個男孩兒,無論她自己曾經是怎麼想的,都會忍不住為孩子的前途考量,不惜犧牲和放棄許多自己愛的人吧。”

她說這話時眼中有兩分悲慼,趙熠微微一愣,心知她大約是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和兄長。卻聽她繼續道:“嬪妾能伺候陛下,陪陛下說說話彈彈曲兒已是足夠了。可要是有了孩子,嬪妾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為了他而掛上虛偽的面具,又或者反過來,將他當做嬪妾博取寵愛的手段。”

她有些迷茫,也依舊堅定。抬起頭笑時又變回了那個單純率直又執拗、看似溫順乖覺,實則沒什麼善惡規矩束縛,卻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小妃子。只聽她輕聲道:“無論哪一種都是嬪妾自己憎惡的模樣。所以還是不要了吧。嬪妾向來膽子小,不喜歡冒險,更不喜歡為了這般不值當的事兒冒險。”

她忽而揚起笑臉,是一個惡作劇般的俏皮表情,輕快的玩笑道:“再者了,生孩子要人命,帶孩子同樣催人老啊。嬪妾心裡最重要的可是陛下您呢,嬪妾還想保持容顏身材讓陛下多寵幾年的,陛下就放過嬪妾吧。”

她說的如此輕鬆,趙熠定定的看著她,直看進她眼底,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酸楚。那是曾經有過期盼,卻被一次次踐踏後親手埋葬的溫情。因他的生母就是慧嬪說的那些女人之中的一個,甚至當年的整個周王府,來來去去數不清的女子,卻都有著她言語間描繪的同樣面孔。

那時他的母親是期盼和保護著她的孩子的。唯獨可惜的是那個孩子並不是他。那時母親眼中有的只有他的哥哥,周王府的七爺趙煬。甚至後來拼了命的生下他、又不惜讓他著涼高燒換來周王的眷顧,也只是為了讓哥哥能出現在周王的必經之路,展示一首新背的詞,一篇新寫的賦,得到周王一句敷衍的讚譽。

他曾經哭鬧過,反抗過,換來的是母親一遍遍對他說,“只要你哥哥好了,咱們就能好了”。母親看向哥哥時眼中盛著光,卻看不到哥哥每一次的欲言又止,每一次的嘆息和沉重。

只有他知道,他那個天資普通的哥哥畢生夢想是當個閒散宗室,領個職位討份俸祿娶個媳婦兒,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他埋怨命運不公,嫉妒兄長得到了太多。他那時還看不懂哥哥的苦笑搖頭,聽不懂他說的“不過是母親的願望罷了”。

可是在子嗣眾多卻資源有限的周王府裡,一個即將成年的庶子太過出眾又有什麼好下場呢?那一日他親眼看見兄長被構陷與周王的年輕侍妾有染,憤怒的周王在王妃和側妃有意無意的挑撥下下令將兄長杖則至死。耳邊是母親淒厲的哀鳴,女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風涼話。而他一直死死的盯著兄長的雙眼,看到他最後如釋重負般閉上眼。

他突然就明白了兄長那句話,“不過是母親的願望罷了”。

不惜一切的為了誰,何嘗不是將那個人緊緊捆綁當做實現自己希望的工具呢?不過是有的女人追求丈夫的寵愛,有的女人追求家中的權利,有的女人兩者都求而不得,便把一切託付在兒女身上。

趙熠以為這些早已被他忘記,誰知今日會被虞枝心的幾句話翻了出來。默默將翻湧的情緒摁下,趙熠低下頭,目光復雜的看著近在眼前的女子。

偶爾天真的可笑,偶爾又清醒的可怕。能不知不覺的牽動他的情緒,甚至讓他動心——這樣的女人在自己身邊,到底是好,還是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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