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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今早出港, 兩夜三天之後,將抵達香港皇后碼頭。
戰爭的陰霾, 促使許多人決定逃離上海去往香港避難。這條火輪除了貨物, 也滿載客源,其中就有這個英國船長原本定居在上海的家人。
馮恪之和孟蘭亭住一個單間艙房。開船不久,船長就邀馮恪之去喝一杯。
馮恪之讓孟蘭亭好好休息, 自己出艙而去。
下午,船長太太來請孟蘭亭去她那裡喝下午茶。
一個白天,孟蘭亭都沒見到馮恪之的人, 孟若渝應該也是和他在一起。直到傍晚,他才回來,帶著孟蘭亭去餐廳吃飯。
這一夜,兩人同眠海上。
孟蘭亭照例是睡睡醒醒,枕畔的男人,睡得卻彷彿很是沉靜,和那個晚上一樣, 幾乎沒怎麼翻身,自然, 也沒有碰過身邊的她。
第二個白天, 和昨天的情況也是差不多,只是到了傍晚, 因為明天船就到港了, 船長為住頭等艙的客人開了個小型舞會,邀請馮恪之和孟蘭亭參加。
受邀的客人, 無不盛裝出席,歌舞昇平,一派歡樂。
自然了,馮恪之和孟蘭亭這對不久之前才舉行過一場轟動婚禮的新婚夫婦,最為引人注目。
但馮恪之沒怎麼跳。除了一開始請船長太太跳了一支舞外,大部分時間,喝酒,和人閒談,看著孟蘭亭跳舞。
孟蘭亭受邀,和同船去往香港履新的一個姓威廉姆斯的英國外交官跳舞的時候,下意識地再次看向馮恪之的方向,發現他人已經不見了。
孟蘭亭本就是在強作笑顏,此刻心情愈發低落。倘若不是出於禮貌,簡直恨不得立刻退場,離開這個喧囂的,卻並沒有給她帶來過什麼歡樂之感的舞會。
但是她的舞伴,威廉姆斯先生和她的想法顯然不一樣。他是個很會說話的年輕人,興致勃勃,從跳舞開始,就一直不停地讚美著孟蘭亭。誇她有東方女性的神秘之美,稱讚她的舞姿,讚美她說話的聲音,令他“想起故鄉肯特郡叢林裡山楂樹上知更鳥的婉轉歌唱”。
孟蘭亭臉上勉強帶著笑容,心裡盼著舞曲快些結束,忽然,船上的大副快步走進舞廳,附耳到船長的耳邊,說了句什麼。
船長的臉上露出凝重而遺憾的表情,起身關了樂曲,示意紛紛停下不解看向自己的乘客稍候,隨即過去,開啟了無線電廣播。
廣播裡,傳出一道正在播送的聲音。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在短暫的幾天停火之後,喪心病狂的日軍,再次對上海發起了更為猛烈的進攻。
國府通電全國,宣佈即刻起,進入全面抵抗的戰時狀態。
全面戰爭,就這樣爆發了。
舞會中止了,乘客們議論紛紛。有搖頭嘆息的,有暗自慶幸的,也有憤慨譴責的。
孟蘭亭奔出了舞廳,看到甲板的船舷之旁,站著一個背影。
她猝然停住奔走的腳步,慢慢地朝著那個背影走了過去,停了他的身後。
“恪之……”
她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海風勁疾,呼呼地卷著她身上的長裙,也將她的呼喚之聲吹得支離破碎,紙片般,瞬間消散在了這片蒼茫的夜海之上。
馮恪之轉過身,朝她微微笑了一笑。
“風大,進去。”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的肩上,隨即邁步而去。
孟蘭亭跟著他,默默地回了艙房。
今夜無月,星光也被陰雲遮蔽,夜色下的海面,漆黑一片。
燈熄了,艙房裡,暗得伸手看不到五指。
孟蘭亭睜著眼睛,一直到了下半夜,也不知道幾點,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卻又做起了噩夢。
她夢見自己尋不見回家的路了。
那座她熟悉至每一片簷頭殘破的瓦當和生長在臺階縫隙裡的青苔的老屋,彷彿就在前方。但是每當她努力想靠近的時候,它卻又消失了。
她找了許久,卻四顧迷茫,混混沌沌。
這種感覺,可怕無比。
她在夢中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哭得傷心無比,直到感到一雙有力的臂膀將自己摟住了,彷彿有人在耳畔輕聲叫她的名字:“蘭亭,蘭亭。”
艙房裡的床頭燈亮了,自己正被馮恪之抱在他的懷裡。他的手掌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在低聲地安慰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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