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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翟翻了幾處垃圾堆,終於找到了一塊尚未燃燒完的煤塊,攤開那隻紙盒,在上面寫了‘算命’兩個中國字,想了想,覺得還不夠充分,於是便在下面添了三個小字,看風水。

路邊一蹲,剛做好的紙板往身前一立,安翟的算命攤也就算開張了。

華人勞工命運多舛,不管是公開招募來的,還是私下裡偷渡來的,每一個踏上了洋人土地的華人,都揣著一顆發財致富的心。可是,理想無限美好,現實卻始終殘酷,華人勞工的生活境況比起在國內來,並好不了多少。命運的捉弄使得一些人產生了自暴自棄的思想,卻無法泯滅了大多數人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尤其是曹濱又為他們樹立出了一個榜樣來。

這種心態下,算命這個行當在華人勞工中還是有相當的市場。因而,攤子剛擺開,便來了第一個客戶。

“先生要算命?”安翟的一雙眼睛原本就小,再將眼珠子翻上去,只留下兩道魚肚白,加上他練習已久的神態,一個小瞎子的模樣甚是惟妙惟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算的準了,您賞兩個小錢,算得不準,您就當是聽了我瞎子放了一通臭屁,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先生,您是想測字呢還是想摸骨?”

金點又分十六術,分別是卜筮、易卦、相術、占星、五行、堪輿、占夢、讖語、拆字、符咒、指迷、奇門遁甲、紫微斗數、天地六壬、太乙神數、鐵版神數。其中後三項乃是點金三大秘術,至今已經失傳。而安翟所說的測字便是十六術當中的拆字,摸骨則屬於相術的一個分支。

金點行當中,從未有人能將十六術全部都學到手,刨去已經失傳的三大秘術,在剩下的十三項金點術中能精通六項者已是鳳毛麟角,而安翟所拜的師父,也不過掌握了兩項半,測字算是一項,摸骨只能算是相術中的半項,另一全項則是堪輿,也就是俗稱的看風水。

安翟手中沒有羅盤,自然耍不起堪輿術,也只能在測字摸骨兩項中糊弄一下面前之人。

華人勞工多數沒讀過書,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有些人一輩子都活完了,卻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因而,選擇測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安翟便是討了這個巧,他實際上對測字術所學甚少,但只是依靠一項摸骨術又顯得自己水平太低。

“摸骨吧。”求算命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看其穿著尚且能過得去,口袋裡應該有些小錢。

安翟的瞎子裝得很到位,那人已經伸出了手來,但安翟並沒有接住,而是跟著伸手,停在了二人中間,等著那人將自己的手移過來放在了安翟手上。安翟卻將那人之手輕輕甩開,翹著嘴角笑道:“先頭後手乃為正道,先手後頭實為旁道,先生,還請將貴頭顱移來。”

那人皺了下眉頭,稍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將身子向前移了移,把腦袋湊到了安翟的手邊。安翟摸索到了那人的腦袋,自上而下,認真揉摸。

“先生可是臘月生人?”安翟慢條斯理,拖著腔問道。聲音雖然仍舊稚嫩,但口吻中卻不乏大家風範。

那人明顯一驚,睜開眼看了下眼前的安翟,道:“確是臘月。”

“先生出生時受難不小啊!”

那人又是一驚,張了張嘴,卻沒答話。

“自小就沒了娘,苦命啊!”

那人再是一驚,面上已有敬佩之意。

“先生來這兒已有數年,卻始終未曾得志,空有一身本事,卻做著最底層營生,實在是憾事一件。”

那人不顧自己的腦袋還在對方的手上,非得以點頭來表示自己內心中的認可。

“將左手取來。”安翟摸完了那人的腦袋,再次攤開了手。

那人迫不及待地將左手交給了安翟。

“先生它骨均不顯,唯有魚骨與生來……”安翟搖頭晃腦,就差再捋上一把鬍子了。

那人脫口問道:“怎講?”

安翟慢慢悠悠道:“此骨生來喜歡遊,穿洲過府無止休,一生勞碌無祖業,晚年衣食總無憂。先生幼年苦命,青年可自食其力,至中年便可有所作為,到了晚年,必是家況殷實,兒孫滿堂。”

那人靜呆了片刻,呼吸逐漸急促,末了,深吸了一口氣後,衝著安翟抱起了雙拳,“小先生真是個神運算元啊!”感慨過後,便要掏錢,先放下了一枚25美分的硬幣,稍愣一下後,又撿了一個十美分的硬幣放在了紙板旁。然後站起身來,道:“明日我帶些工友來,不知在哪裡能找得到小先生?”

安翟微微搖頭,道:“一切隨緣,緣在,天邊即是眼前,無緣,即便眼前卻也遠在天邊。”

那人又是一愣,然後露出笑容來,再衝著安翟抱了下拳,轉身去了,那腳步,分明比來時輕快多了。

羅獵在一旁始終未發一言,此刻面前無人,這才驚喜問道:“安翟,你是怎麼做到的?”

金點十六術中,每一術都有著其奧妙深刻之處,安翟所學,不過是相術中的皮毛。嬰兒出生之時,因地域節氣等環境因素肯定會影響到此嬰兒包裹方式,夏天會包裹的薄一些鬆一些,而冬日,則會包裹的厚一些緊一些,這些差異,均會在嬰兒的身上留下痕跡,因而,透過摸骨,找出其特徵,推算出其出生年月,其實並不是太過玄奧的技能,經驗而已。另外,順產兒和難產兒的差異特徵亦是明顯,安翟學了半年多,若是連這點差異都摸不出來,那隻能說是祖師爺不願意賞他這口飯吃,那麼他師父也不會收下他做徒弟。提及了此人出生時的苦難,那人神情的變化,告訴了安翟,他母親很可能因難產而死。既然是可有可能,那就值得蒙上一把。

至於這之後說的話,更是稀鬆無奧妙。裝瞎的安翟,早已經將此人的衣著打扮行為舉止看了個一清二楚,此人的口音表明他是個北方人,北方人多不在乎打扮,而那人,一身行頭卻甚是整潔,這隻能說明,他受到洋人的影響比較大,因而,完全可以推斷他來到金山已經有些年頭。來了這麼久,再不掌握些技能,總是說不過去,因而,說他空有一身本事,他絕對不會說自己無能。而最後所說的魚骨與生來,那不過是安翟根據此人的特點倒推出來的一句術語。

“天機不可洩露……”旗開得勝的安翟也是頗為興奮,不由嘚瑟起來,話剛出口,忽覺不妥,便想趕緊圓回來:“羅獵,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是因為我拜師的時候發過誓,不能將師父傳授的技能告訴別人。”

羅獵才懶得去了解這類知識,剛才的那句問話,不過是他興奮之餘的讚賞之辭,安翟不願意說才好,若是真說了,恐怕他的囉嗦只會令羅獵抓狂。

“安翟,你真有本事,比我強多了,我爺爺只會逼著我去學習那些稀奇古怪的字,一點用處都沒有。”羅獵想起了爺爺來,心頭不免一顫,若是爺爺知曉了自己流落街頭的境況,真不知道他老人家會怎麼想。

安翟掂著那兩枚硬幣,興奮的神色忽然消退,湧現出來不少的失落情緒,“我算的那麼準,可他才給了這點錢。”

羅獵道:“加一塊三十五美分,不少了,安翟,三個三十五美分就值一塊大洋了,有多少人家一個月都賺不到一塊大洋呢!”

安翟想了想,在國內,他師父親自出馬,給人家算了一命,所得到的錢財也不過是十幾二十個銅板,而自己第一炮生意賺到的就比師父多了好幾倍,那還能有什麼不滿足的呢?這麼一想,安翟的臉上又重新佈滿了歡喜。“走啦,羅獵,咱們去吃東西。”

三十五美分確實不少,哥倆各吃了一大碗陽春麵,才花去了五美分。安翟驚喜與這美金如此值錢,而且自己賺錢又是那麼輕鬆,因而便提議說要吃肉。自然遭到了羅獵的堅決否定。

“不能吃肉,不能亂花錢,安翟,今天運氣好,賺到了錢,要是明天運氣不好,沒賺到錢,那咱們不是要餓肚子了麼?”

做這種街頭生意,全靠老天爺賞賜,颳風減半,下雨全無,若是來個連陰雨的鬼天氣,保管沒人願意算命。安翟愣了愣,回頭看了眼餐館櫥櫃中的各色肉食,不由嚥了口唾液,心有不甘地跟在羅獵身後走出了餐館。

天色漸黑,行人漸少,哥倆口袋裡的錢還夠各吃六大碗陽春麵,於是便沒有再擺攤求生意,而是在街上溜達,想尋一個適合夜晚歇息的地方。

運氣還算不錯,溜達了有裡把路,便看到了一處工地,工地旁邊,堆放著不少的直徑達一米之多的水泥管道。多好的去處呀!既能擋風又能避雨,只是,當哥倆一頭鑽進去躺下的時候,卻被燙到了。那水泥管被暴曬了一整天,雖然此時太陽落山已久,但管壁上的溫度卻還沒降下來。

待天色黑透,管壁溫度降了下來,哥倆一人一根管道,腳衝內,頭朝外,躺的舒坦還不耽誤聊天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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