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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下課以後我被孫主任叫去了。原因是我在上課時看《在人間》。他恐怕根本不知道高爾基是誰。劉老師也不知道。我到教導處時他們兩個狗男女正在看那本書哪。我不知他們在書裡看出什麼,反正他們對我說話時口氣兇得要命:

“陳輝,你知道你思想墮落到什麼地步了嗎?你看黃色書籍!”我當時對高爾基是個什麼人已經瞭解一點,所以不很怕他們的威嚇。

我說:“什麼叫黃色書籍呀?”

“就是這種書!你看這種書,就快當小流氓了!”

我猛然想起書裡是有一點我不懂的曖昧的地方,看起來讓人覺得有點心跳。可是我對小流氓這個稱呼堅決反對。我甚至哭了。我說:

“你瞎說!高爾基不是流氓!他和列寧都是朋友!”孫主任聽了一愣,馬上跳起來大發雷霆:

“你說誰胡說?你強詞奪理!你還敢騙人!這個流氓會和列寧是朋友?你知道列寧是誰嗎?你汙衊革命領袖!”

這時候校長走了進來,問:“怎麼啦?啊,是陳輝!你怎麼又不遵守紀律呀?”

孫主任氣呼呼地說:“這問題嚴重了,非得找家長不可!看黃色小說!校長,這孩子複雜得很,說這個‘割爾基’和列寧是朋友,真會撒謊!”

校長看了看書皮,笑了:“高爾基,老孫。我告訴你,高爾基是俄國偉大的無產階級作家,列寧很關心他的寫作。這孩子看這書是早了點。你千萬別找陳輝的家長,他爸爸是教育局的呢。你讓他知道一個教導主任連高爾基是誰都不知道,那可太丟人了。”

我哭著說:“孫主任說我是流氓,我非告訴我爸爸不可。他還說高爾基是流氓作家!他大概根本也不知道列寧是哪國人!”

孫主任臉都嚇白了。校長和劉老師趕緊上來哄我:“你也別太狂了!大人不比你強?你看過幾本書?你現在不該看這種書,我們是為你好。你上課看小說就對嗎?好啦,拿著書走吧,回家別亂說,啊?”

我拿回了《在人間》,真比從老虎嘴裡搶下了一頭牛還高興,趕緊就跑。我根本不敢回家去說,家裡知道和老師頂了嘴準要揍我。我趕快跑去找妖妖,可是妖妖已經走了。我又想去書店,可是已經晚了。於是我就回家了。

老王,你看學校就是這麼對付我們:看見誰稍微有點與眾不同,就要把他扼殺、摧殘,直到和別人一樣簡單,否則就是複雜!

好了,我要告訴你,我們不是天天上書店的:買來的書先得看個爛熟。而且還要兩個人湊夠七八毛錢時才去。我經常兩分、五分地湊給妖妖存著。她也從來不吃冰棒了,連上天然游泳場兩分錢的存衣錢也捨不得花。我和她到釣魚臺遊了幾次泳,都是把衣服放在河邊。那一天我被孫主任叫去訓的時候,她一個人上書店了,後來我看見她拿了一本薄薄的書在看。過了幾天她把那本書拿給我說:“陳輝,這本書好極了!我們以前看過的都沒這本好!你放了學不能回家,到我家去看吧,別在教室裡看。”

我一看書名:《涅朵奇卡·涅茨瓦諾娃》。

我看了這本書,而且終生記住了前半部。

我到現在還認為這是一本最好的書,頂得上大部頭的名著。我覺得人們應該為了它永遠紀念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永遠也忘不了葉菲莫夫的遭遇,它使我日夜不安。並且我靈魂裡好像從此有了一個惡魔,它不停地對我說:人生不可空過,夥計!可是人生,尤其是我的人生就要空過了,簡直讓人發狂。還不如讓我和以前一樣心安理得地過日子。

不過這也是後話,不是當時的事情。當時我最感動的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的友誼真讓我神醉魂銷!不過你別咧嘴,我們當時還是小孩呢。喂,你別偽君子好不好!我當然是堅決地認為妖妖就是──卡加郡主,我的最親密的朋友。唯一的遺憾是她不是個小男孩。我跟妖妖說了,她反而抱怨我不是個小女孩。可是結果是我們認為我們是朋友,並且永遠是朋友。

不過這樣的熱情可沒維持多長,到了畢業的時候,我們還是很好,但是各考了一個學校。我考了一個男校,妖妖考上了女校五百八十九中。從此就不大見面了。因為妖妖住校。有時在街上走我也不好意思答理她,因為有同學在旁邊呢。我也不願到她家去。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大了,知道害羞了。並且也會把感情深藏起來,生怕人家看到。不過我從來沒有忘記她,後來有一段時間根本沒有看見她。中學裡很熱鬧,我有很多事情幹呢,甚至不常想起她來。

可是後來五百八十九女中解散了,分了一部分到我們學校來插班,我們學校從此就成了男女合校。那是初二的事情。妖妖正好分在我們班!

<h4>二、人妖(續)</h4>

那天下午,老師叫我們在教室裡等著歡迎新同學。當然了,大家都很不感興趣,紛紛溜走,只剩下班幹部和幾個老實分子。我一聽說是五百八十九中,就有點心懷鬼胎,坐在那裡不走。

我聽見走廊裡人聲喧譁,好像有一大群女生走了進來,她們一邊走一邊說,細心聽去,好像在談論校舍如何如何。忽然門“砰”的一聲開了,班主任走進來說:“歡迎新同學,大家鼓掌!嗯,人都跑到哪兒去了?”

沒人鼓掌,大家都不好意思。她們也不好意思進來,在門口探頭探腦。終於有兩個大膽的進來了,其餘的人也就跟進來。我突然看見走在後面的是楊素瑤!

啊,她長高了,臉也長成了大人的模樣:雖然消瘦,但很清秀。身材也很秀氣,但是瘦得驚人,不知為什麼那麼瘦。梳著兩條長辮子,不過那是很自然的。長辮子對她瘦長的身材很合適。

我細細地看她的舉止,哎呀,變得多了。她的眼睛在睫毛底下專注地看人,可是有時又機警得像只貓:閃電般地轉過身去,目光在搜尋,眉毛微微有一點緊皺,然後又放鬆了,好像一切都明白了。我記得她過去就不是很愛說話的。現在就更顯得深沉,嘴唇緊緊地閉著。可是她現在又把臉轉向我,微微地一笑,嘴角嘲弄人似的往上一翹。

後來她們都坐下了,開了個歡迎的班會,然後就散了夥。我出了校門,看見她沿著街道朝東走去。我看看沒人注意我,也就尾隨而去。可是她走得那麼堅決,一路上連頭也沒回。我不好在街上喊她,更不好意思氣喘吁吁地追上去。我看見她拐了個彎,就猛地加快了腳步。可是轉過街角往前再也看不見她了。我正在失望,忽然聽見她在背後叫:“陳輝!”

我像個傻子一樣地轉過身去,看見她站在拐角處的陰涼裡,滿臉堆笑。她說:“我就知道你得來找我。喂,你近來好嗎?”

我說:“我很好。可是你為什麼那麼瘦?要不要我每天早上帶個饅頭給你?”

她說:“去你的吧!你那麼希望人人胖得像豬嗎?”

我想我絕對不希望任何一個人胖得像豬,但是她可以胖一點吧?不對!她還是這個樣子好。雖然瘦,但是我想她瘦得很妙。

於是我又和她並肩地走。我問:“你上哪裡去?”

“我回家,你不知道我家搬了嗎?你上哪兒去?”

“我?我上街去買東西。你朝哪兒走?”

“我上10路汽車站。”

“對對,我要買盒銀翹解毒丸。你知道鶴年堂嗎?就在雙支郵局旁邊。咱們順路呢!”

我和她一起在街上走,胡扯著一些過去的事情。我們又想起了那個舊書店,約好以後去逛逛。又談起看過的書,好像每一本都妙不可言。我忽然提到:

“當然了,最好的書是……”

“最好的書是……”

“涅……!!!”我突然在她的眼神裡看出了制止的神色,就把話吞了下去,噎了個半死。不能再提起那本書了。我再也不是涅朵奇卡,她也不是卡加郡主了。那是孩子時候的事情。

忽然她停下來,對我說:“陳輝,這不是鶴年堂嗎?”我抬頭一看,說:“呀,我還得到街上去買點東西呢,回來再買藥吧。”

我送她到街口,然後就說:“好,你去上車吧。”可是她朝我狡猾地一笑,揚揚手,走開了。我徑直往家走,什麼藥也沒有買。

可是我感到失望,感到我們好像疏遠了。我們現在不是卡加郡主和涅朵奇卡了,也不是彼加和巴甫立克了。老王,你擠眉弄眼地幹什麼!我們現在想要親近,但是不由自主地親近不起來。很多話不能說,很多話不敢說。我再不能對她說:妖妖,你最好變成男的。她也不敢說:我家沒有男孩子,我要跟我爸爸說,收你當我弟弟。這些話想起來都不好意思,好像小時候說的蠢話一樣,甚至都怕想起來。可是想起那時候我們那麼親密,又很難捨。我甚至有一個很沒有男子氣概的念頭。對了,妖妖說得不錯,還不如我們永遠不長大呢!

可是第二天,妖妖下了課之後,又在那條街的拐角那兒等我,我也照舊尾隨她而去。她笑著問我:“你上哪兒呀?”

我又編了個藉口:“我上商場買東西,順便上舊書店看看。你不想上舊書店看看嗎?”

她二話沒說,跟我一起鑽進了舊書店。

哎,舊書店呀舊書店,我站在你的書架前,真好比馬克·吐溫站在了沒有汽船的碼頭上!往日那些無窮無盡的好書哪兒去了呢?書架上淨是些《南方來信》《豔陽天》之類的書。呵……欠!!我想,我們在舊書店裡如魚得水的時候,正是這些寶貝在新書店裡撐場面的時候。現在,這一流的書也退了下來,到舊書店裡來爭一席位置,可見……

純粹是為了懷舊,我們選了兩本書:《鐵流》和《毀滅》。我想起了童年時候的積習,順手把兜裡僅有的兩毛錢掏給她。可是她一下就皺起眉頭來,把我的手推開。後來大概是想起來這是童年時的習慣,朝我笑了笑,自己去交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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