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床，05: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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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半晌，沒有等到鄧槐靈回答。對方的呼吸沉重緩慢，迴盪在安靜的房內，如同一聲聲嘆息，撥弄得他心裡有點癢。

鄧槐靈睡著的時候一向警覺，稍有動靜就會醒來，Rosie第一次來到這間公寓時，還因為在黑暗中盯著對方看，被敏銳地發現了。

但今天鄧槐靈沒醒。Rosie觸碰到他的手，感到戴著黑戒的右手有一絲輕顫，隨即被反握住了。鄧槐靈在睡夢中發著抖，彷彿陷在冰天雪地裡，被血黏成一綹一綹的額髮落在眼前，察覺Rosie搭上他的手，就像抓牢救命稻草般緊緊握住。

那是過度耗神的症狀，表現為嗜睡和多夢。充盈著房間的呼吸聲變得急促，好像鄧槐靈在夢裡遇到什麼危險的事。“為什麼……”乾裂的唇翕動，他突然小聲說了幾個字。

“鄧先生？”Rosie沒聽清。他試著挪動沒被握住的那隻手，從底下環過鄧槐靈的脖子，想把對方的腦袋從自己的小腹搬到大腿上，這樣對方可以睡得舒服點，他也能從床上坐起來了。

可下一刻他就被重重地往後推，脊背磕在了床頭，鄧槐靈湊得很近，按住了他的雙手手腕。

“為什麼，給我戒指……”

鄧槐靈很輕很輕地說，嘴唇無意擦過他的耳廓。Rosie只覺得動力核心的運轉都停滯了一瞬，他驚慌極了，以為對方已經醒來，但鄧槐靈仍舊闔著眼，說完那句話又沉沉睡去，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裡，像大型犬科動物似的蹭了蹭，尋到一個舒服的姿勢。

Rosie宛如被雷劈中，凝固在那裡。足有半分鐘，他流暢運轉的程式卡殼了，什麼都沒想，腦海一片空白地任由對方墜在自己肩窩，滾燙的呼吸使肌膚逐漸升溫。

半分鐘後，他才遲鈍地思考起鄧槐靈的夢話。“戒指”，應該指的是黑戒，他從沒詢問過對方如何得到這種威力強大的武器，根據這句話中的資訊，大概是某人送給他的。

會是誰呢？Rosie漫無邊際地猜測，能改變磁場、操縱風的黑戒，在全塞西娜都獨一無二，也許出自某個科學家的手筆？或者是富豪、商人、情報販子？他想起那天在HOPE酒吧見過的老闆娘羅拉，她似乎很關心鄧槐靈。

更重要的是，這是兩枚戒指。在人類的語境中，送戒指似乎與情意脫不開干係，普通朋友之間會送這種禮物嗎？他有些苦惱，仿生人和人類的情感之間隔著茫茫大海，他去不了鄧槐靈那座島，無從得知上面發生過什麼。

Rosie莫名有些介意，介意有人送鄧槐靈戒指這件事，介意鄧槐靈……夢到了一個他不曾瞭解的人。事實上，他們認識才短短几天，對方擁有神秘的過去，這是毋庸置疑的。

他作為仿生人，不過是一柄武器，一件私人物品，和桌上躺著的那把唐刀沒兩樣，怎麼可以產生這種程式嚴令禁止的佔有慾？

Rosie煩躁起來，想推開鄧槐靈。他心裡沒來由地缺掉一塊，空洞得可怕。鄧槐靈離他太近、太親密了，彷彿完全屬於他一樣。他害怕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嫉妒起對方夢見的人類，做出什麼出格的舉止，儘管他連那個人類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可是鄧槐靈不讓他離開。他掙脫了被禁錮的手腕，鄧槐靈就慢慢地抱上來，摟住了他的腰，似乎一定要在夢境中找到憑依。

“別走。”賞金獵人喃喃地說。Rosie瞬間被抽走了所有氣力，連推開對方的勇氣也沒有了，惘然地陷入這個懷抱。鄧槐靈把他當成了誰，他不願意再去想，就算暫時作為替代品，撫慰一下對方枯竭的精神，難道不是搭檔仿生人該做的麼？

Rosie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撫上鄧槐靈的脊背。他摸到結實的肩胛骨，肌肉線條流暢而緊緻，每一個部位都經歷多年血與火的錘鍊。對方的臂膀要比他寬一點，沒法輕鬆地環住，於是他小心拍打著鄧槐靈的背，就像很多母親哄孩子會做的那樣。

鄧槐靈呼吸均勻，很快進入了深度睡眠。埋在Rosie肩上，他的精神似乎格外安寧，在黑市展露出的種種暴虐和攻擊性被馴順了，如同野獸懶洋洋打著盹。

不安的夢境就此消散，房間內只剩下兩個彼此交織的呼吸聲，彷彿起伏的海浪。

*

百葉窗透入的光線緩緩偏移，Rosie抱著鄧槐靈，沒事做便望著地板上那一片菱形的陽光，看它漸漸變成方形，收窄，又拉長為菱形。最終暗室內唯一的光線也消失了，夕陽沉入地平線，到了晚上。

仿生人是很有耐心的，並且不會感到疲憊，只要還有可供運轉的原液。Rosie靜靜等著，大約傍晚六點的時候，肩上的人動了動，睜開眼睛。

鄧槐靈沉睡時神色並無戾氣，甚至還顯出幾分迷茫，一旦清醒過來，眼裡便帶上了獵人的凌厲。他發覺自己睡在Rosie的肩頭，不由得愣了愣：“我睡了多久？”

“一整個白天，鄧先生。”Rosie笑著說，“可惜我不能動，不然就幫你的傷口上藥了。”

鄧槐靈才發現更糟糕的事——他抱著自己的搭檔仿生人睡了一個白天？他連忙撤回手，簡直哪根筋搭錯了，Rosie現在一定覺得他是個無恥之徒。

不，也不能說很糟糕……他回味了一下，像是陷進一朵雲裡，柔軟而安定的睡眠，賞金獵人本來就是缺眠的職業，這一覺幾乎把這些年欠下的睡眠時間都補足了。

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其實還不賴。

“對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