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雪原，05:5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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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很不想看到，洛希還是忍不住偷偷瞄了兩眼，暴雪彌天中那座雕像靜靜佇立，周圍環繞著火炬，茫茫曠野向四周無限延伸。

那是Rosie心目中神祇般的鄧槐靈，青銅雕鑄的神像上覆滿積雪。火炬暖光映著洛希的蒼白麵頰，躍動的火苗間，一段一段記憶浮現在虛空中，承載著Rosie和鄧槐靈的共同回憶，卻也能隱約辨出有一些是屬於他的：他在情人旅館側躺著，小心撫過鄧槐靈的眉眼；蛛形坦克的強勢威壓下，鄧槐靈將他護在身後，即使重傷也毫不退卻。

宛如小女孩手中火柴的光亮，洛希痴迷地望向那些虛影，眼神裡充滿留戀。感應到他內心想法，面前的一片積雪融化了，深黑色海水凝集上升，匯聚成一個人的模樣。

海水從那人臉上滑落，他看見熟悉的青年，穿著風衣，無名指戴了漆黑的戒指。洛希差點驚得倒退一步，隨即反應過來，意識到這是幻海系統的“創世”功能。

系統甄別了他內心中最渴望的事物，並忠實地呈現出來。洛希定了定神，仔細打量這個虛擬的、沉默的鄧槐靈，對方淡淡地望著他，儼然有呼吸也有心跳，與真人別無二致。

他猶豫一下，伸手環住了眼前的幻象，大著膽子將頭擱在對方的肩膀上。幻象按照他的心意擁抱了他，摟著他的腰慢慢收緊，左手有力地沿脊樑骨一路向上，撫摸過他的背部。

好暖和……他閉上眼睛抱住鄧槐靈，感受著對方的心跳和體溫，一時全身輕飄飄的。就像已遠離了世外塵囂，在這片純淨的雪原上，他們可以永遠在一起，不必在乎“術”的紛爭與詭計，也不必在乎即將顛覆的城市，洛希忽然覺得，那些責任不該由他來揹負。

“我想你了，”鄧槐靈的呼吸灑落他耳畔，他低聲道，“好想你在我身邊，這樣我就不再是孤單一人。我們走吧，走出塞西娜的屏障，走出二區的邊界，去遍佈輻射的無人區……”

洛希夢囈般說著，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最後完全消失。睫毛微顫，他睜開了眼睛，裡面滿含著悵然。

他輕輕推開鄧槐靈，卻貪戀指尖的溫度，摩挲著對方的衣料。現在他明白了，為什麼塞西娜上到精英階層下到貧民窟，都離不開幻海系統——在真實世界裡失去得越多，越是渴求在虛幻中獲得補償，當現實與虛擬的界限愈加分明，誰還有勇氣活在現實？

幻象崩解了，在洛希指尖飛散成發光的小片，向後飄拂而去。他還有事要做，不能在這裡虛耗時間。

以他為中心，大片積雪碎裂開來，融進滔滔海水間，黑與白對比鮮明。洛希深吸了一口氣，不假思索讓自己沉入水底，長髮伴隨著海水擾動，悠悠地掃過頰邊。

水底是靜謐的世界，藉著Rosie的視野，他已經見過很多次了。大洋深處的回聲輕敲耳膜，他望著水面透光的浮冰和積雪，放任軀體緩慢墜落。

缺氧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在下落到一定深度後，周圍陷入全黑，莫測的黑暗裡，時間、距離、溫度，都不再有差別，有的僅是無窮無盡的孤獨，到後來連感知孤獨的機制也被黑暗吞噬了。

洛希瞥了眼腕間發著白光的手環，技術人員為他設定了應急彈出程式，只需心念一動，就能返回現實。退出的選項來得太過容易，所以那麼多人都失敗了，在這樣的環境下，唯有最強大的意志才能戰勝幽閉恐懼。

他幾乎沒有什麼害怕的事物，洛希只是漫無目的想著該處理的雜事，便落完了整片海域。幻海系統的佈局一轉，上億噸海水剎那化成了天空，天空之下，透明的防輻射屏障裹在城市上方，對映著夕陽餘暉。

這是塞西娜·馮·里希特霍芬的藏寶地，隱藏著腦扉之鎖的地方。就像Rosie和鄧槐靈當初去過的瑪麗的幻海系統一樣，這裡同樣由塞西娜的回憶構築而成。

那位令人景仰的科學家生活在八十年前，因此洛希猜測，他此刻看到的城市就是八十年前的塞西娜城。建城初期，大部分房屋還沒有建設完畢，城內到處是龐大的建築工地，起重機像沙漠中突兀生長的仙人掌。

洛希從高空下墜，全身貫注地觀察著城內景象，然而幻海系統沒有容許他細看，風聲突然消失了，他的身形閃動一下，接著被重新整理在一棟建築物內。

*

“F…”混凝土澆成的地面發出巨響，洛希以十分狼狽的姿勢撞在地上，費了很大勁才忍住那個F單詞。

他是頭先著地的，懷疑自己險些被摔成腦震盪，塞西娜對待進入她幻海系統的探索者就是如此不留情面，無論是誰，給個下馬威再說。

洛希按著額頭爬了起來，環顧四周。他似乎身處一座還未完工的樓體中，灰色的水泥地鋪了整層，沒有外牆，再往前走幾步便會墜樓。

這一層極為空曠，風吹起他的髮絲，流金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已經是這裡的黃昏了。他站在邊緣向城市眺望，落日下建造中的大廈骨架拖著修長的影子，頗有一種荒涼的感覺；城市的最中心卻亮起了藍紫的燈光，原來繁華區在八十年前就初具雛形。

作為幻海系統底層演算法的發明者，塞西娜本人的幻海系統可謂是洋洋大觀。她精確地復刻了整座城市，甚至包括植被、飛鳥和行人，要維持這一切的和諧運轉，所需的運算量難以想象。

不過派珀告訴他，除了幾個特定的地點，失落之城的時間永遠停留在同一天，他看到的景象，只是相同資料的迴圈往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