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戲劇，05:2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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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終……等等，你和殺手怎麼會知道‘曲終計劃’的存在？”洛希的思緒一片混亂，但在混亂的線團之外，似乎有個線頭冒了出來，沿著線頭就能拽出的恐怖答案令他膽寒。

鄧槐靈的嘴唇貼在他的耳廓上，傳來寒涼的觸感，按在他頸側的手指也是冰冷。洛希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下，鄧槐靈的體溫從來都比他高，也許是剛從外面回來的緣故，對方的風衣沾滿了秋夜的霜露，帶走絲縷的熱氣。

“殺手給你下了安眠藥，從你常用的那臺平板裡找到的。”鄧槐靈的聲線沒有平常那樣穩定，簡潔地說道，“他想在保證你不死的前提下啟動‘曲終計劃’，所以想出了這個主意。他的動作比我預計中快了太多，十分鐘前車站附近的獵人們說東5計程車兵運到了東1，我才知道他已經動手了。”

“……”洛希聽著對方的敘述，沉默了良久，眼神慢慢變成失望的晦暗。半晌，他抬手輕輕推開了鄧槐靈，垂下眸去，語氣哀慼，“殺手是前天傍晚離開東1的，距離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一夜。他應該在臨走前跟你商量過這件事吧，但在整整一天半的時間裡，槐靈，你就沒想過要告訴我麼？”

鄧槐靈迫使自己鎮定下來，棕眸不動聲色地看著洛希：“我會向你解釋這件事的。但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東5是什麼情況，殺手很可能正身處險境，你必須先聯絡西蒙斯他們。”

洛希猛地揚起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對方，彷彿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放棄了，轉身命令手下聯絡東4和東6的指揮中心，查清東5的現狀。他背對著鄧槐靈，發號施令的口吻仍舊冷靜，撐在桌沿的指尖卻用力得有些泛白，肩膀輕微地顫抖。

鄧槐靈習慣性地想和往常一樣，安撫地牽住對方的手指，他已經伸出了手，想了想卻還是在快要觸碰到洛希時收回。

“我判斷失誤了，”聯絡其他轄區需要一點時間，鄧槐靈便抓住這個空檔解釋道，“殺手行動得太快，按照我的計算，他乘列車回去要花一天半，七個小時前他才剛剛回到東5。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了醫生，本想等他跟殺手談完後給我訊息，再做下一步謀劃，但我還沒收到醫生的訊息，殺手就採取行動了……或許他覺得我會阻撓殺手的行動，根本就沒打算通知我。”

他說這些話，並不指望洛希能立刻理解其中的誤會，東5的情況仍然未知，洛希怎麼也不可能按捺下急躁和擔憂；而且，在這件事裡他確實是懷有極大的私心。但是他知道洛希會在平靜下來時思考他的話，體會到他兩難的處境——前提是殺手必須平安無事。

“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槐靈，有那麼多的機會，你可以告訴我。”洛希啞聲說道，他低著頭，髮絲滑落遮住了眉眼，“殺手是我的戰友啊，你替他隱瞞，難道不是在用他的性命為我交換取勝的籌碼？我這麼信任你，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鄧槐靈感到心頭有尖銳的針刺劃過，拉開滴血的傷口，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鄙夷的眼光，卻害怕看到洛希失望的神色。他極力忍住焦急的心緒，氣息卻還是有些發抖：

“我承認，我是出於私心才答應了殺手向你隱瞞。我太渴望勝利，做夢都想要你活下來，親眼看到和平的景象。可後來我反悔了，我想先阻止殺手，再找你談談這件事情，事態卻超出了我的控制。”

他在身後深深地凝望著洛希的背影，“你這麼瞭解我，也該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會有卑劣的想法，卻不屑去做卑劣的事，洛希，至少這一點你不能不信我！

洛希沒有說話，咬著下唇，右手攥緊了胸前的衣料，黑戒觸感分明地硌著他的指節。他當然不會不相信愛人的品行，然而東5情況不明，殺手生死未卜，他滿腦子轉著“如果能早點知道就好了”這樣的念頭，做不到用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態度面對鄧槐靈。

冰凍般的氛圍在半空中瀰漫開來，連會議桌另一端的智囊們都被他們的爭吵驚動，紛紛扭頭望來。好在他們並沒有時間繼續吵下去，洛希的手下聯絡到了東4的帕裡薩，將通話轉接到全息投影上。

金髮碧眼的青年出現在他們眼前，跳過寒暄高效地說道：“東5的情況我已經查清了，我們的偵察機編隊發回情報，東5突然出現大批主城區的軍隊，正在圍攻所有十一座新基地。東5的山區比其他轄區平坦一些，敵軍推進得太快了，新基地的防線恐怕會在未來四小時內被撕開第一道缺口。”

東5處在二區的五點鐘方向，也就是東南部，那裡的山脈海拔最低，容易遭受攻擊。洛希思索著，但東5的戰略價值不高，守備力量也足夠，不應該受到猛攻才對……不，他悚然一震，現在駐守東5的兵力是不夠的。

殺手連夜把一萬五千名士兵調到了東1，新基地的守備力量嚴重不足，羅伯特大概從哪裡得知了這個訊息，立馬向東5發動猛攻。這是殺手的計策，他調走士兵，又有意放出訊息，讓羅伯特誤以為是東1無法維持局面，所以要從戰事和緩的東5調兵。

這的確是順理成章的計謀，東1軍隊在幾天前撤離難民的戰役中折損了大半，一直在從其他轄區調兵，但其他轄區的兵力也只夠勉強自保，頻繁排程下來總會出現漏洞。羅伯特敏銳地發覺了殺手故意暴露出來的缺口，這就是殺手為自己掘好的墳墓。

“帕裡薩，我要你出動所有能夠出動的軍隊，支援東5。”洛希眉目緊鎖，命令道，“東4的軍隊應該還有富餘，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失去東5。”

“我也是這麼下令的，但是轄區交界處的部隊傳來訊息，東5放下了隔斷門，我們的軍隊過不去了。”帕裡薩搖了搖頭，綠眸裡浮現了困惑，“江口侍說他那裡也一樣，另外一邊的隔斷門也關閉了。我不明白殺手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就好像……不打算求生了似的。”

*

廣袤的大地上，連綿的山脈背後夜色籠罩，東5的十一座新基地浸沒在火光中。

如果從高處俯瞰，就能看見昆蟲分食巨獸的戰爭。黑壓壓的蛛形坦克像是細小的蜘蛛，攀滿了基地的建築外牆，仿生人軍隊如同蟻群爬進洞穴，空中則有無人戰機飛蛾撲火，卻又毫髮無損地從火焰中穿出，落下連串蟲卵般的炸彈。

新軍事基地建設在山麓，是一系列訊號塔、炮塔、運輸軌道與巨型堡壘的綜合體。巨型堡壘呈“回”字形，有一半的樓層深埋在地下，最底端的樓層連線著地下城的通風系統，再往下便是幾百米深的升降梯。一旦基地淪陷，地下城就會失去與地面溝通的渠道。

所有的樓層都在劇烈地震盪著，上百個通訊頻道充斥著喊話與吼叫，每一分鐘都有頻道沉寂下去，在無邊暗夜中如燈燭熄滅。殺手把東5剩餘的三萬軍隊都派遣到了新基地中，只留幾千人維持地下城的秩序，三個小時過去，已有超過五千人在頻道中消失。

殺手不想將東5的有生力量都耗費在這場無意義的戰鬥中，這只是一場戲劇，為他的犧牲鋪墊的前奏，但是他不得不把戲做得天衣無縫，顯示出堅守基地的決心，好讓自己的死亡更加順理成章。

死去的五千士兵是不能省的，他們是他手裡的一把棄子，無知無覺地為“曲終計劃”獻上微薄的力量。這樣慘烈的傷亡已經足以讓羅伯特相信這不是個圈套，戲劇進行到了尾聲，他這名主演是時候謝幕了。

殺手從軍事基地的底層指揮室裡站起身來，踢到了座椅邊軟綿綿的屍體。那是指揮中心的一名高階軍官，三小時前，他和這名對“術”忠心耿耿的軍官在此上演了一出好戲，他們提前佈置好了戲碼，這名軍官扮演叛徒私自與主城區的使者聯絡，洩露出軍事基地的結構圖，以便主城區進攻得更加順利。

有李菱的先例，這場背叛的戲碼也不算太突兀。殺手派人綁回了假意逃跑的軍官，當著直播攝像頭的面將對方擊斃，又在直播演講中向東5的民眾保證，身先士卒是東部軍區的軍紀之一，他本人將堅守基地，除非擊退主城區的軍隊，否則絕不返回地下城。

至此，就是戲劇的全部，要做的事只有謝幕了。殺手接過隨從遞過來的步槍，掛在肩上，又給腰間的手槍換好彈匣，最後一次環視了指揮室裡所有的軍官，眼神銳利如同刀刃：

“大多數還活著計程車兵，我都讓他們撤回地下城了，現在這座基地裡只剩下幾百名士兵，其中不少都是傷殘，失去了戰鬥力。仿生人很快就會攻進來，你們面臨著兩種選擇：第一，跟我一起衝出去，為了‘術’戰鬥到最後一刻，也讓主城區的人看看，除了那個叛徒，我們的軍官每一個都身先士卒，是好樣的。”

“至於第二麼……”殺手和顏悅色起來，指了指門的方向，“你們中間如果誰有妻子兒女要照顧，或者純粹是不想死，就走出這扇門，從升降梯返回地下城。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不會拉著你們陪葬。”

十幾名軍官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軍事基地淪陷後，為了避免敵軍透過升降梯入侵地下城，殺手必定會炸燬基地，留在這裡，絕對是會死的。底下的軍隊都已經撤離了，沒有人想白白送死，只是軍人服從的天性和對“術”的忠誠讓他們猶豫不決。

眾人遲疑了許久，終於有一名軍官走出隊伍，戰戰兢兢向殺手行了軍禮，心虛得不敢回頭看似的，貼著牆溜出門外。

殺手笑眯眯地點了點頭，說了聲“走吧”，又溫柔地轉向眾人：“還有人要走麼？錯過了這次機會，逃跑的人可都要當成逃兵處治了，想離開的話，就趁現在吧。”

他的表情輕鬆而和煦，於是又有兩名軍官相互望了望，謹慎地出列，對殺手行禮而去。殺手看著他們的背影，微微頷首當作回禮，加重語氣說道：“還有人嗎？”

剩下的軍官們都搖搖頭，他們在程文剛擔任裁決官時便被提拔上來，十多年來忠誠已烙在了骨子裡，如果“術”需要他們犧牲，他們是不會逃走的。

“很好，”殺手低低地笑了，“很好。”

他忽地拔出手槍對準了門外的走廊，“砰砰砰”三聲利落的槍響，槍口騰起嫋嫋青煙。剛剛出門、還未走遠的三名軍官應聲倒地，血花濺溼了牆面，殺手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軍官隊伍裡此起彼伏響起倒吸涼氣的聲音，他們也曾殺死過無數的人，可殺手處死朝夕相處的部下的手段是那樣乾淨利索，連他們也不得不感到驚悚。

“我用的是仿生人軍隊常用的子彈型號，就算他們不巧被人發現，還是會被認作‘誓死抵抗’的英雄。”殺手掃了屍體一眼，把手槍插了回去，冷冷道，“整個夜晚，你們都旁觀了我的決策過程，我關閉隔斷門、留在這裡等死是為了什麼，恐怕不難猜到。你們知道我所有的秘密，就別想著活下來了，這也是為了‘術’好。”

他摘下了掛在門邊的軍帽，隨手扣在頭上。在眾人誠惶誠恐的注視中，殺手壓下帽簷，目光孤戾地回頭，“現在，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