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燭光，08:1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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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們經歷了太多失敗，已經跌落到黑暗的谷底。儘管我們計程車兵比任何仿生人都要英勇，我們的軍官為了指揮戰鬥不眠不休，我們的民眾做出了很大的犧牲來支援前線，可是勝利對我們來說……卻越來越遙不可及。”

洛希接著說下去，他在陽臺來回走動，掌心時不時憤怒地落在欄杆上，“這很不公平，二區不得不派出有血有肉的人類，去對付來自主城區的、橡膠與線圈組成的造物。無論我們多少次在小型戰鬥中取得優勢，從整個戰局來看，我們依然經歷著失敗，因為仿生人可以修復，人類卻不能夠再生。儘管損失慘重，我們還是戰勝不了主城區。”

洛希稍稍停頓，憐憫的視線掃過人群。他的語氣微含怒火，卻又不失和緩，替人們梳理起悲傷的同時，又把他們對犧牲親友的懷念拔高到整個戰局的角度。他看得出所有人都開始收起淚水，思索著要怎樣才能戰勝不可撼動的主城區，為親友報仇。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才能，很容易就能獲得他人的信任，用自己的思想去引導整個群體。歷史上這種危險的能力往往屬於戰爭的發動者，就像天賦的金色權柄，散發出千萬道耀眼的輝光照徹人間，煽動著人們心中最暴烈和強盛的征服欲。

洛希並不喜歡運用這樣的能力，但它還是賦予了他迷人的神采。他的眼瞳在燈下閃閃發光，內蘊著冷靜的狂熱：“我們失去了摯愛之人，卻仍舊保護不了家園，只能任由野心家踐踏……開戰以來我始終在捫心自問，這就是我們最終的結局麼？我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仿生人屠殺同伴，毫無血性地接受失敗嗎？”

“我的答案是不，我不接受！”洛希壓抑著嗓音裡的哽咽，眼裡的光芒更盛，那是交織著仇恨與悲痛的淚光，“我不接受珍視的人就這樣輕賤地死去，我們必須阻止主城區的暴行，不能再退讓了！”

“沒錯！”“我們也不接受失敗！”“二區絕不退讓！”人們被他的話語鼓舞，激動萬分地議論著，一雙雙眼睛在燭火映襯中淚眼婆娑。民眾已經在失敗的谷底待了太久，只要給出一點希望，他們就會緊緊抓住。

“二區不能戰敗，雖然失去了珍視的同伴，但我們仍然有想要保護的人。”洛希斬釘截鐵道，堅決的態度宛如為民眾注入了強心劑。說到“想要保護的人”時，他下意識地向人群最前沿看去，鄧槐靈沒有像往常一樣站在那裡陪他演講，對方有事提前走了。

他心裡有些失落，卻強迫自己更加振作，目光灼灼地望著民眾，“即使是為了他們，我們也要爭取勝利，窮盡一切代價、一切手段來爭取勝利！讓我們斬斷連綿不絕的、悲慘命運的絲線，編織屬於二區的勝利，向塞西娜政府復仇，向羅伯特·迪蘭復仇！”

“我們應該復仇！”人群怒吼起來，振臂高呼。充斥著仇恨的喊聲如同洶湧海潮，以洛希為核心向四面八方席捲開來，而他立在海嘯中央，像一位真正的王者，巋然不動地聽著人們的呼聲。

待到喊聲漸漸平息，洛希不緊不緩地抬起眼來，音色又恢復了演講剛開始時的沉靜與莊嚴：“在東3墓園作開戰演講時我說過，清醒是最有力的武器。即便是在此刻，這一點也仍舊不變，只是需要加上一條——清醒的仇恨，也是有力的武器，它能把充滿仇恨的獵物，變成兇殘的捕獵者。”

他平穩的聲音迴盪在寂靜之中，人群鴉雀無聲，彷彿暴風雨的前奏。民眾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他們預感到了，領袖會向他們宣佈復仇的方法。

“我想提前向各位宣告，我並沒有發瘋，而是清醒地仇恨著我們的敵人。我即將宣佈的決定，是藉助人工智慧模擬推演了數十萬遍，所得出的唯一獲勝方法。”洛希字句清晰地說，“我決定，開啟腦扉之鎖，控制所有的仿生人軍隊，向主城區發起反攻！”

疑惑的竊竊私語響了起來，卻又瞬間被人群爆發出的狂喜歡呼聲壓過。在場的民眾都聽說過洛希取得腦扉之鎖的傳言，早在剛開戰時，他們就支援“術”用這個殺手鐧終結戰爭，在他們眼中，這是將損失降到最小的完美辦法。

大多數民眾從來沒有考慮過開啟腦扉之鎖的深遠後果，這也成為了他們欣喜若狂的理由。洛希做出的決定，並沒有遭到過多的質疑，反而受到了被挑起仇恨的民眾們的熱烈支援。

“當然，在使用腦扉之鎖的過程中，‘術’會加強保密措施，防止這項技術流出。”洛希嚴謹地補充，“也請主城區的市民們放心，‘術’承諾永遠不用腦扉之鎖對付人類，如果你們有親人在塞西娜的幾萬名人類士兵之中，不必擔心他們的大腦會受到操控，畢竟，我們從來都不是敵人。”

在他說話時，底下喜悅的討論聲快要壓制不住，幾乎蓋過了他的聲音。洛希輕輕地揚唇，環視著那些洋溢著興奮的面孔，知道是時候說幾句激動人心的話，將氣氛再往上推，在群情激昂中結束這場演講。

“未來短暫的幾天內，十一座地下城會經歷停電，這是為了給電磁波發生器供應充足的能源。請大家相信‘術’，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戰爭，黑暗不會持續太久，當整座地下城再次被點亮的時候，就是勝利之時。”

洛希堅定不移地說著，接著抬起手，做了個讓全場沸騰不已的動作——先豎起左手食指，再將右手的食指水平交疊在後面，組成著象徵著百里香的交叉十字。

“我們將竭盡所能地戰鬥，為了勝利！”他擲地有聲地說道。

“為了勝利！”人民同樣以齊聲吶喊回應。手裡的蠟燭被放在地面上，他們交叉食指，在昏黃的燭光中把手舉過頭頂，高高比出反叛的手勢。在所有的地下城中，轉播螢幕前的人們也舉起了手，變幻的光影映照著黑暗中他們的臉龐，那些眼睛裡燃起希望的火種。

簡短的語句、簡單的手勢，都是最容易傳播的象徵符號。隨著“曲終計劃”啟動，戰爭進入了最後的白熱化階段，一點輿論火星都有可能在高溫中形成盛大的火焰，撬動勝利的槓桿。

洛希略微欠身與民眾告別，轉身走進了行政中心，眼神不復狂熱，變回了清澈而冷冽的樣子。他沉默地想，就讓這場燎原大火燒盡一切，為塞西娜的統治階級殉葬，也為埃托爾復仇。

*

東1的車站，一列發往東5的膠囊列車正在隧道里等待。儘管地下城切斷了大部分電力，但軌道交通並未受到影響，列車車廂裡亮著燈，車載螢幕轉播著行政中心前的演講。

螢幕上萬千手持蠟燭的民眾環繞著高處的領袖，微弱的燭焰與陽臺上一輪金色的燈光呼應。白衣的領袖身後盛開著潔白的百合，當他微垂眼瞼看向人民時，神情中流露出宗教般的神性。

鄧槐靈坐在列車裡注視著意氣風發的洛希，指腹慢慢撫過螢幕上對方的臉，無聲地笑了笑。只有他知道這位驕傲的領袖直到上臺前半小時還在辦公室裡緊張地轉來轉去，揪他的衣角牽他的手，一刻不停地跟他核對著演講的流程，在他臨走前還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這次演講除了內容以外，其餘細緻的動作和表情都是鄧槐靈在一小時內，根據對方的想法輔助設計的，包括最後那個十字交叉的手勢。

洛希不擅長說謊，這次的演講內容又偏向煽動，違背了洛希的本心。為了不讓羅伯特看出端倪，兩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討論敲定了演講流程，好讓洛希的神態看起來更加自然，是痛失戰友後的真實反應。

鄧槐靈是微表情方面的專家，連他都覺得沒有破綻的神態，羅伯特大概也看不出什麼來。他原本想陪伴洛希到演講結束，但前往東5的膠囊列車就要發車了，一天僅有早晚兩班，錯過了就得等到傍晚，他只能在演講開始前匆匆趕往車站。

在東2淪陷後，軌道被截斷了，前往其他東部轄區的列車必須從西部繞行，因此去東5的車程大大加長，從半天延長到了一天半，來回就得花費三天。雖然路途遙遠，鄧槐靈卻必須趕往東5一趟，實現他答應殺手的最後一個條件，也就是確認醫生的精神狀況。

如果“曲終計劃”進展順利，那麼局勢翻轉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在這段關鍵的時間裡，他卻不能陪在洛希身邊。不過幫洛希做點別的事倒是可以，鄧槐靈想了想，開啟通訊器登上了暗網，不出意料地看到了兩個人發來的訊息，羅拉和市長身邊的凱瑟琳。

他先點開了凱瑟琳的訊息，那是段二十多分鐘的錄音，他拖動進度條快速聽完，卻並不急著回覆，慢悠悠地切到與羅拉的聊天框，檢視對方發來的資訊。

前段時間由於羅伯特屠殺城中的賞金獵人，羅拉被迫中斷了替他挑撥主城區輿論的合作，但還在傳遞城內的訊息給他。現在局勢發生了劇變，鄧槐靈直接發了一段重新開展合作的邀約過去，五分鐘後，羅拉的電話便風風火火地打來了。

鄧槐靈在車廂尾部找了間靜音室，走了進去，靠著門板接起電話。還沒等他開口，羅拉就熱切地跟他討論起來，語速極快：“二區的變故我已經聽說了，東5的軍事基地自爆、殺手身亡，洛希決定啟用腦扉之鎖了對不對？這可真是個驚心動魄的晚上啊！”

“你的訊息未免也太靈通了。”鄧槐靈就知道羅拉已經掌握了精確的細節，“沒錯，你說得都對，所以我發來的重啟合作的提議，你應該也在考慮了吧？”

“我以為上次說得夠清楚了，這筆生意行會不能做。”羅拉緘默了片刻，拒絕道，“政府已經盯上了獵人行會，雖然他們沒動行會高層，卻派特遣部隊殺害了幾十個低等級的獵人作為警告。槐靈，你應該明白這不是普通的合作，答應你就相當於站隊，我們不敢再幫你煽動民眾了。”

“可是我在行會待了那麼多年，從沒聽說過有什麼生意是行會不敢做的，只要給足了利益，你們每個人都是膽大包天的法外之徒。不肯重啟合作，無非是覺得‘術’未必能獲勝，那樣的話，我承諾把雁翎交給你們的條件就成了泡影，你們不願為了這點虛無縹緲的利益冒險，我說得對麼？”

鄧槐靈的聲音懶洋洋的，說出來的話卻一針見血。他似乎從來不知道婉轉是什麼意思，如果兩人之間有層窗戶紙，他的談判風格就是把紙揭起來，順便把窗戶踹開，絲毫不給對方留臉。

“……”羅拉無言以對，這個十九歲的小屁孩真是她見過最扎手的刺頭。她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猜得沒錯，高層的大部分人都不想跟羅伯特作對，畢竟在今天早晨之前，我們都還認為他會贏得最終勝利。雁翎的價值，還是不足以超越高層對羅伯特的忌憚。”

“那我得勸你們好好想想了，洛希已經開啟了腦扉之鎖，局勢馬上就會發生逆轉，如果你們真的精明，就該趁著戰爭沒結束選個好隊站，以便戰後大撈一筆。”鄧槐靈振振有詞地說著謊話，棕眸裡風平浪靜，“況且，要是價碼不夠的話，我還能賣掉自己呢。”

“你？”羅拉失笑道，“槐靈，你這是打算重新把自己賣進行會麼？”

“我可以籤賣身契給你們。”鄧槐靈淡淡地說，“考慮一下吧，如果按照法定退休年限算，從戰後開始我還能為行會工作四十多年，我不要A+獵人的額外分成，甚至不要任務抽成，只要每月付我固定的薪水就行了，多少由你們來定。”

“城裡的A+只剩你一個了，羅拉。我知道行會每天都會流失大量需要高階獵人來完成的任務，其中有很多打打殺殺的活，不是你的專長。我帶著雁翎迴歸行會後，你們可以把那些任務派給我，不限數量，我都會接。這份賣身契的累計價值，應該不止數十億那麼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