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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本來也稱得上是十分俊朗, 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與醇厚也叫宮中女子傾心,然而如今面色陰沉,聲音裡的威嚴令人畏懼不已,“她的兒子年過十七,難道還要叫母親手把手護著才能同朕說話嗎?”

那內侍躬身行禮,戰戰兢兢道:“回聖人的話,惠妃娘娘聽說五殿下身邊人惹出禍來,因此惶恐不安,怕殿下隨從侍衛不方便進入內廷,所以特地命奴婢帶人將犯事之人的屍體帶來,停在錦樂宮的門外,給大皇子妃賠罪。”

枕珠聞言睜大了眼睛,鄭玉磬見狀示意她向後退一些,掩藏面上的情緒,側身去瞧聖上的意思。

王惠妃也算是會做人,快刀斬亂麻,總比五殿下之後在聖上面前受教訓要強上許多,至於一個侍衛的性命,倒無需在意。

“貴妃身懷有孕,見不得這些,不必髒了錦樂宮的地界。”

聖上是見慣人生死的,倒沒有這許多忌諱,但這不是紫宸殿,還是得在意身側佳人的感受,他皺了眉吩咐道:“叫東宮跟來的人去指認,若是便丟到亂葬崗去,不必安葬歸家了。”

依律法,奸||淫||良家女子的人,尋常的懲處是收押服刑,罪大惡極者交付有司再議其罪,然而宮人向來是充君王與儲君下陳,天家的東西,哪怕是一隻貓,一隻狗,一個聖上瞧都不會瞧一眼的女人,未經賞賜,都是外間男子觸之則死的禁||臠。

蕭明輝拜見過父親與鄭貴妃之後還沒來得及說話,見聖上對他的怒氣大約還不算重,見蕭明稷進殿以後亦不曾得聖上的青眼,勉強平靜下來等聖上問話。

然而等他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背上已經微有冷汗。

那盞鄭玉磬親手奉到聖上手邊的茶驟然被摔到了蕭明稷的額頭上,室內溫暖如春,茶湯尚且有七八分熱,有一半濺在了蕭明稷的方心曲領上,絳紗衣袍瞬間顯出滑稽可笑的深色。

聖上也是投石射箭的好手,動怒之下力道不弱,瓷片崩裂,眼見著血就從三殿下的額頭蜿蜒而下,觸目驚心,錦樂宮的宮人聽見聲音將頭埋得更低了些,不敢繼續看下去。

連廢太子妃都是一驚,連忙行禮,重新拜下去。

蕭明輝慶幸自己今日尚且還不算太倒黴——貴妃的面前,並沒有第二盞熱茶。

鄭玉磬跟在聖上身側日子不算太短,她看見了聖上去拿茶盞的動作,但並沒有出言制止,等到蕭明稷頭上一片殷紅之後,才有些被嚇到似的去攥住了聖上的衣袖。

“郎君,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鄭玉磬面上有些惶急,瞥了一眼旁邊的天子劍,柔聲嗔怪道:“孩子們才剛來,您發什麼脾氣,好在只是茶杯呢,若是您性子急起來拿了劍,惠妃姐姐還不找上門來問我討兒子?”

聖上喜歡她這樣嬌怯地喚郎君,這種夫妻間的親暱比那些獨有天子可以用的尊稱還要更令人動情,這個時候雖不是兩人濃情蜜意的時候,但是他茶杯扔去之後心火便也消了,順著鄭玉磬給的臺階停手不言。

鄭玉磬作為殿中唯一與聖上可親暱相稱的主位嬪妃,歲數卻在這些人之中最小,出來用長輩的身份說情顯得略有些緊張,更是說不出來的怪異,但這是她的地界,聖上也想瞧著見她如何主事,沒有開口駁了她的顏面。

“枕珠,請岑太醫過來給三殿下治傷,他雖最擅長婦人科,想來包紮清創總也是會的。”

鄭玉磬吩咐甯越去攙扶廢太子妃起身,讓人給幾位皇子、皇子妃賜座上茶,她坐在聖上身側,卻不避諱旁人目光,直接去握了聖上的手,不依不饒道:“都是聖人親生的骨肉,手心手背哪個不疼,動怒傷身,聖人稍微說孩子們幾句就算了,別傷了天家和氣。”

蕭明輝不太見聖上往自己母親宮中去,又或者是聖上去的時候已經是夜間,不是皇子能在宮中的時間。

他未能窺見父母如何相處,但他也能知道,聖上發怒的時候,無論是他的母妃還是別的什麼人,斷不會像是貴妃這樣敢在聖上發怒的時候自作主張,同聖上開口為幾個不相干的人求情。

蕭明稷雖然始終恭敬地對待君父,哪怕遭受飛來橫禍也沒有抬頭直視,然而他卻一直觀察著鄭玉磬的舉動。

有些時候看人,不是隻能用眼睛,用心也是一樣的。

他聽著鄭玉磬柔聲求情,又聽見她與聖上玩笑,三言兩語輕鬆撫平天子怒氣,似乎想到了他們相處時的情境。

那個時候她知道自己心悅於她,想問一問她那個倒黴的未婚夫家裡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重罪、朝廷又會如何處置,自己卻以女子不可刺探朝政為由第一回 同她生了氣。

她未婚夫彼時還不過是個翩翩公子,還未得到授官、入朝做事,家中卻因為受太子庇護而觸犯了天子逆鱗,從重處置。

當然僅僅是貪腐,那家人也不是不能活,比這些罪行更嚴重、官職更高的人家如今也活得很好,但既然叫她這樣在意,那便只能叫他們去死了。

她從來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試探當權者的逆鱗,並樂於向人展示自己在君王心中的獨一無二。

只是沉溺於其中的男子卻正吃這一套,哪怕看破也願意縱容,包括他自己。

他不希望鄭玉磬為了這一點小事和他生氣,因此她只要稍微表現出一點退卻和討好便將此事輕輕放過,情好如初,然而對那一家人的用刑卻並未減輕分毫。

“三殿下怎麼不知道躲一躲,”鄭玉磬見聖上面色稍霽,責怪蕭明稷道:“孔聖人都說‘小棰則待過,大杖則逃走’,聖人雖然生氣,你也不至於連這一盞茶都躲不過去,來日上朝叫臣工們瞧見,還以為聖人怎麼了你。”

“君臣父子,聖人是兒臣的阿爺,更是萬民的天子,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蕭明稷平靜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痛楚,同突厥人所給他的刀傷比起來,聖上這樣無非是叫人難堪而已。

“貴妃。”

聖上知道她的話是維護自己的,對待皇子們雖然刻意立長輩的形象略有些好笑,但關心點到為止,他今日叫人過來,也不是像她所想的這般和和氣氣說話。

然而被她這樣搗亂,聖上問話時也不像是方才那般駭人。

“大皇子妃告到御前,說你們兩人的不是,”聖上對鄭玉磬這樣的臣妻有興致是一碼事,但說話時從不去瞧自己的兒媳,“君臣父子,說得不錯,然而天家只論尊卑,如今皇長子待罪,不再為儲君,你們這些做弟弟的疏忽兄友弟恭之道也屬尋常。”

趙婉晴起身按照自己同顯德說的那般簡明扼要地複述了一遍,蕭明輝見死不救雖然可惡,但卻也是她自己有意而為,可是蕭明稷……

若不是他,她已經住進了那座孝慈皇后只住了兩三年的立政殿,如今的東宮哪怕被廢,也不至於落魄到這種須得自揭傷疤的地步。

蕭明輝聞言大驚失色,東宮戒衛森嚴,他對太子避之不及,哪裡知道這樣的醜事:“阿爺容稟,兒臣這些日子謹遵聖命,從不敢與大哥有何接觸,更遑論縱容下人調戲皇嫂身邊侍女?”

鄭玉磬知道他所說皆出於肺腑,廢太子倒臺,連帶許多人都死了,民間說她是剋夫,她倒覺得廢太子才是顆遠勝於她的天煞孤星,沾惹上此事的臣子與皇子基本都再無翻身的可能,但是廢太子卻活得好好的。

趙婉晴低聲道:“回聖人的話,五殿下確實不曾派人到東宮,是妾登門的時候殿下與弟妹都言稱出門,妾身側宮人忍不住上前理論,所以才有後來的事情……不過有妾在,不過是言語輕薄了幾句,倒也沒什麼大事。”

趙婉晴說起來風輕雲淡,但若她還是太子妃,就是借那侍衛一百個膽子,怕是連東宮的狗都不敢碰一下,說到底還是蕭明輝自己這個做主子的自以為奪嫡在即,對兄長輕慢,所以底下的人也跟著傲慢。

那個宮人不在殿內,大約是被惠妃宮中的人領去指認,聖上如今也沒有心情去關心這女子容貌如何、姓甚名誰,只是將目光轉向了已經被止了血的蕭明稷。

岑建業被聖上與貴妃、連帶皇子、皇子妃的目光弄得背後發毛,本來治傷這種沾了血汙的事情不堪入聖目,但是聖上與貴妃不介意,他也只能委屈三殿下了。

“兒臣不知道皇嫂所言為何。”

蕭明稷起身拱手,他面上一如既往,瞧不出被誤解責罵的生氣,也不見為自己辯解的惶恐焦急,只是據實而言:“兒臣派侍衛拜謁大哥,只是送了些米糧錦緞,還有些銀兩,這些都是在公中過了明帳的,用的也都是兒臣自己的俸祿。”

他看向趙婉晴,言語之間仍存恭敬:“不知是那侍衛說了些什麼,惹得皇嫂不痛快,臣弟回去定然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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