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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能有什麼目的,”甯越怔怔望著她蒼白且帶有怒意的面容,略微生出些苦澀與憐惜:“不過是想一直陪在娘娘的身邊,除了娘娘,奴婢如今一無所有,豈敢再有二心?”

“總管若真要為我好,便離我遠些,”鄭玉磬怒氣未消,身上疼得又煩躁,幾乎恨不得起身去尋簪子插進他的喉嚨,一了百了。

“我自問也從未對不起你,總管有多少忠心也大可不必對我來用,想尋死便一根繩子吊死也成,我不嫌你死在錦樂宮裡晦氣!”

“玉磬,”甯越大概也沒有想到鄭玉磬會如此恨他,語調裡除了慣常的柔順,還多了些陌生的鄉音,“你當真把我都忘了嗎?”

第33章 晉江文學城獨發

自從聖上將她留在道觀之後, 鄭玉磬很少聽見有人敢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便是有,那也不是什麼好話。

她雖然窺見了甯越一些隱秘,猜測這並不是他的本來面目, 但就是這樣看著他, 也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哪位相熟或者有仇的同鄉男子入宮做了內侍。

顯德為了討好她, 把甯越的檔案調出來給她看, 他家中犯了大罪,又無力用金錢贖買, 只能被連坐,入宮為奴,他的籍貫與來歷極為陌生, 自己也瞧不出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但瞧見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裡一顆一顆湧出淚來,從那張光滑貼合的面具上蜿蜒而下,鄭玉磬卻又有一瞬間的心軟。

甯越苦笑了一聲,或許也是得益於這副陰柔卻精緻的皮囊,自己這樣矯情才不會叫心上的女子覺得討厭。

“總管成日披著一副假皮囊,不覺得累麼?”鄭玉磬認真地審視著他的容貌,強自鎮定:“本宮從未見過你的真面目, 談何記得?”

甯越搖了搖頭,伸手去按撫她動彈不得的小腿,苦笑道:“還是眼下這般最好, 若以真面目相對, 娘娘夜裡怕是要做噩夢的。”

他從出口的那一刻便已經後悔了, 如今的他已經算不得一個男人,面容醜陋可怖,身份低賤, 又何苦連最後一點體面和自尊都不留給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慕容儼呢?

慕容儼早該死在入獄的第一天,從生到死,一直都是那個叫少女傾心的九公子,接下去多活一刻鐘,都只是在為慕容氏又添了一分羞辱。

鄭玉磬怔怔瞧著他,他語氣裡的落寞與悽楚並不似偽裝,但人心隔肚皮,她不敢留一個不知根底的人在自己身邊:“本宮從前認識你嗎?”

“何止是認識……”甯越苦澀一笑,跪坐在榻邊,感受到手底的筋絡重新變得柔軟,才輕柔地把鄭玉磬的腿放下:“奴婢不才,尚與娘娘有過一段未成的姻緣。”

他見到鄭玉磬眼中的震驚也不覺得意外,只是展了袖口,將手臂上的那一塊月牙形狀的陳舊傷疤露給她瞧,眼中微含了些期盼:“慕容家的九郎君,不知道娘娘還記不記得?”

那傷疤是馬球杆所造成的舊傷,當年他便是用這隻手來接她擲過來的果子,而後在馬球賽的下半場負了傷。

不過對方既然是聖上的皇子,家中也便只好忍下這口氣,當作是競賽時的一時失手。

“你不是已經在牢中自盡了麼?”對於慕容儼這個人,鄭玉磬如今得想一想才能記起來,她望著與那人完全不符的面容,“蕭明稷說你不堪受刑,夜裡被人發現便扔到荒山野嶺去喂狼了……怎麼會入宮做內侍?”

她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人看,若說完全不同倒也不是,雖然人遭受折磨以後身形不可避免有些改變,但骨架總還是在那裡的。

他們這些世家的公子,便是寧肯去死也不會受辱入宮,她記憶裡的慕容儼便是這樣的人,這樣活下去有時候還不如死了。

“娘娘不必這樣看著我,奴婢是自願入宮的,”甯越淡淡一笑,剩下的卻不願意多言:“若不進宮,便得同家人一起去服苦役,又或者凍餓而死,有時候進宮反而還好些,服侍了貴人,得到娘娘的喜歡,說不定將來還有別的轉機。”

他忍恥入宮,除了是因為想要謀一條生路,也是有想要接近紫宸殿的意思。

三皇子的權勢再大,聖上若要他死他也活不到第二天,歷朝歷代的宦官亂政、殘害忠良一事並不在少數,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

但是被投入那暗無天日的牢籠,他這輩子都不會有接近天子的機會。

一開始內侍監選拔他來錦樂宮的伺候時候,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然而當三皇子那邊傳來訊息,他知道這個貴妃是鄭玉磬、特別她還懷有身孕之時,他突然便生出一個更絕妙的主意。

聖上畢竟是久經動亂的君主,即便年邁昏庸、聽信讒言,恐怕也得再等個二三十年,他的身子未必能熬到那個時候,彼時聖上身邊伺候的人也未必是他。

同樣是斡旋在紫宸殿與蕭明稷之間,與其去賭那麼一個未來,倒不如扶持貴妃的皇子登位,即便他死了,只要貴妃的小皇子能登上那個位置,也不會叫蕭明稷有機會活下去。

天家骨肉之間的情誼太淡薄,貴妃也是個聰明的人,她不會意識不到蕭明稷對於皇位的威脅。

“有時候奴婢也在想,情根是罪孽之物,割了也便割了,”甯越勉強笑道:“只是天意弄人,兜兜轉轉,又來伺候了您,有時候想要盡心盡力伺候您,也只能用別的工夫”

“我不用……你不必這樣伺候我。”

鄭玉磬斜倚在靠枕上,她本來是因為腿上的抽疼而難受驚醒,但是如今卻睡意全無了,心中微含疑惑:“可是原本慕容伯父是襄助廢太子的,蕭明稷將你全家下獄,你怎麼肯為他做事?”

蕭明稷雖然不肯叫她求情,但是他身邊的人卻透露了不少訊息給她。

慕容氏與太子勾結,三殿下雖說是太子一黨,但也得秉公執法,聖上對於太子縱然容忍,然而觸及底線也該清理一些不知好歹,在皇帝年富力強之時就想要從龍之功的臣子。

慕容儼無論手上有沒有沾過骯髒的事情,那些他父親所搜刮來的民脂民膏,總是他享用過的,依照殿下對貪腐的深惡痛絕,便是直接殺了他家也沒什麼。

畢竟涉及朝政,鄭玉磬也不好多問,這些人搜刮的血汗累累,到了被清算的那一日,必然要加倍償還,慕容儼熬不過去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作為他從前的未婚妻,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仁至義盡。

她的情郎即便行事狠辣一些,也是為了朝局,為了民眾,叫父兄的江山更安穩一些,因此後面也不敢再求蕭明稷,怕他覺得她是個是非不分的女子。

但如今瞧著甯越這張臉,她卻對這句話產生了動搖。

他的所作所為當真如此大義凜然嗎,難道就沒有摻雜半點私心?

甯越見她怔怔,以為是不信自己所說,珍而重之地捧起她的手,引導她用指尖輕輕撫摸自己額頭的傷處,隔著精緻的偽裝觸碰他難以言說的傷痕:“東宮將慕容氏看作了棄子,任憑三殿下處置,奴婢若要謀求一條入宮的生路,自然得倚靠主事的欽差。”

旁人如果畏懼死罪而想淨身入宮當然沒有這麼容易,但他有這樣的想法,卻比做修建宅院的宮奴、又或是直接揚了骨灰更加叫蕭明稷痛快。

特別是他被派遣到錦樂宮這事,說沒有蕭明稷暗中的運作,恐怕是不成的。

他的心上人成為了天底下最尊貴之人的妃妾,懷著聖上的孩子,卻被肆意地玩弄和拋棄,而他的每一次靠近與示好,都叫鄭玉磬無比厭惡。

聖上在錦樂宮與貴妃親暱的每一刻,都在提醒這位近身服侍的掌事,他是個低賤的閹人,不像是聖上那般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也不能給予她作為女人的快樂。

這種臥薪嚐膽的煎熬有他一個人知道就夠了,若不是貴妃憔悴如斯,又瀕臨生產,他也不願意告訴她。

鄭玉磬須得用些力氣才能感受到內裡的凹凸不平,不同於普通人肌理的走向,那裡隱約有一個刻字。

只有被流放的囚犯才會在臉上刻字,宮中伺候貴人的內侍沒有了下面,卻不必受這樣的侮辱,慕容儼卻將這兩項奇恥大辱都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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