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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隨娘子來到京城,所能挑選的範圍也不過是秦府的下人,但是後來卻又入了皇宮,宮中的女子本就屬於皇帝,是不能嫁給旁人的,她尋常也接觸不到什麼男子,所以更沒有傳宗接代的心思,即便鄭玉磬有意放她出宮,也沒有那份興趣。

“枕珠姑娘好是好,但是有些事上,奴婢以為還是由奴婢來做更好些。”

他思忖片刻,最危險的地方也同樣是最安全的地方,母親與姊妹雖多,可他若是勤於耕種,不會養活不起,但是留在鄭玉磬身邊,皇帝就算將來有一日想要翻舊賬,也會投鼠忌器,不敢傷著太后的心。

然而他成為一介農夫,還是一個身體殘疾的農夫,與宮中的鄭太后完全是兩樣人,這堵宮牆完全切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絡,皇帝若是心存歹念,他們插翅難飛。

甯越那雙飽含憂鬱與不捨的眼睛中還有一絲期盼,他抬頭仰視鄭玉磬:“太后娘娘,難道您就忍心將我逐出去嗎?”

一直站在外面的萬福看著殿內這樣的主僕情深,他冷眼瞧著甯越垂死掙扎,面上浮起溫和笑意,進殿來幫助枕珠將人扶起來。

他笑眯眯地責怪道:“掌事糊塗了,這是喜事,聖人賜你闔家團聚,這是咱們這些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福氣,哪有主子賜恩,做奴婢的這樣不識好歹,您還是快些謝恩吧,別辜負了太后娘娘與聖人對您的一片心意。”

甯越身後的美人感受到了萬福的眼風,幾乎是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她們沒辦法忘記,這位在太后面前笑眯眯的總管私底下都是怎麼對待她們的。

那樣的眼神,無疑是在告訴她們識趣一些。

皇帝到底是主,賞賜歸賞賜,但也不是人可以隨意拒絕的,那稍微年老些的婦人顫巍巍上前握住甯越的手掌,眼裡含淚:“兒啊,你這時候犯什麼糊塗,你快向娘娘謝恩啊!”

慕容夫人催促的時候眼神飄向鄭玉磬,她當初其實不太喜歡這個未來兒媳婦,但是熬不住兒子喜歡她,外加這個姑娘貌美溫柔,倒也還說得過去,沒想到有朝一日,鄭娘子會成為高高在上的權貴,決定他們的生死。

她已經是二嫁之身,但是等到這次出去,恐怕這一樁露水情緣般的婚事也就當作不存在了。

經歷了紫宸殿裡的事情,此時她只想快些讓兒子帶著自己遠離這片可怖的地方。

慕容家連男丁都沒有了,即便是當年鼎盛,皇帝捏死他們也不用費太大的力氣,慕容一族的光輝已經被抹掉了,剩下她們幾個,所盼也只有活下去而已。

皇帝看在鄭玉磬的份上已經給了她們活命的機會,兒子為什麼一定要犯倔,留在太后的身邊給聖上添堵呢?

她原先也是將清譽看得比性命重要的女子,可是歲月與殘酷的地下生活將她的勇氣消磨殆盡。

然而就是如今這樣的情形,她最盼望的依舊是活下去。

鄭玉磬本來也有幾分猶豫,但瞧見那不到四十五歲的慕容夫人兩鬢斑白,心中想要試探一下蕭明稷能不能把甯越留在宮中繼續伺候自己的念頭立刻就消失了。

他已經用甯越的名頭在宮中活了許多年了,既然還有親人存活於世,也該做回自己,為母親養老送終,考慮姊妹們的婚嫁。

至於他所想到那些,皇帝都不會給他的,他何苦作繭自縛,留在這深宮裡不見天日,就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目標?

甯越自然也感受到了來自萬福的不友善,他看了看身旁圍繞的女子,心中猶疑了幾回,方才閉了閉眼睛,叩頭謝恩。

“奴婢謝聖人與太后恩典,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浩蕩天恩。”

甯越說這話的時候略有些沮喪,但是萬福如釋重負,笑著同鄭玉磬道:“娘子,奴婢一會兒會安排寧掌事和他族中姊妹一併乘車離開,聖人囑咐了,您若是身子不適,還可以再歇一歇,等到午後回宮。”

聖人不在宮中許久,不過皇帝哪怕沉溺於溫柔鄉中,但並沒有耽擱了朝政,所以前朝臣子們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如今皇帝都已經回宮了,那麼鄭玉磬也大可以留在湯泉裡多歇歇,不必著急回去。

甯越與母親姊妹一道謝恩領旨後便被幾個御前留下來的內侍半是攙扶半是拖拽地帶出去,任憑昔日的長信宮掌事怎麼回頭看,也不會有片刻停頓。

他陽奉陰違,挑撥離間,皇帝事到如今仍然願意給他許多優厚,怎麼還不知足,非得讓左右內侍將他殺了,才能杜絕那些不該有的心思麼?

“內侍監有心了,雖說皇帝的溫泉宅院不錯,可我一直留在這裡總歸不成的,”鄭玉磬瞧著甯越遠去的背影,心中悵然若失,“稍等我用了點心,就吩咐備車駕回宮罷。”

毫無疑問,甯越伺候她伺候得比一般內侍更加盡心盡力,皇帝驟然要他走,自己心裡還是捨不得更多些,但是蕭明稷好在現在還能心平氣和地善待她身邊人,有這麼一個時機能叫他們倖存的家人團聚,共享天倫之樂,她還要強行將人留在自己身邊,恐怕多少有些不大好。

萬福應了一聲是便出去了,她倦怠已極,重新躺回貴妃榻歇息,枕珠玩笑道:“娘娘是不高興寧掌事走?”

“到底是在身邊跟了幾年的,難道你走的時候巴望著我欣喜萬分?”鄭玉磬享受著枕珠的按摩,她懶洋洋道:“人家一家子骨肉團聚,我有什麼好不高興的,等你將來有了合適的人家,別說是一匣子珠寶,就是十匣子給你添妝也使得。”

“那娘娘何不現在就給了奴婢保管,何必等到奴婢嫁人的那一日呢?”

枕珠沒有嫁人的想法,心裡哪怕有些悵然寧掌事走了,但還是替他高興多些,只說些打趣的話哄娘子歡心:“說來聖人身邊的內侍來勸奴婢遊說您的時候,說這溫泉有利於娘娘調養,可是奴婢怎麼瞧著娘娘的身子骨似乎更弱了一些,站久了就覺得乏?”

鄭玉磬知道哪怕枕珠沒有經歷過男女的那些事情,可是跟隨在她身邊多年也懂得多了起來,曉得她是在取笑自己,笑著啐了一聲:“溫泉就是再怎麼養人,奈何身邊有條時常惦記的狼,補回來的氣血只怕還沒有虧損的多!”

或許同心境開闊些了也有原因,她這幾日在湯泉沐浴,比之前的肌膚與氣色都好了不少,然而精神卻總有些倦怠。

“聖人當真也是厲害,如今都不能行走,還能將娘娘伺候得這樣好,”枕珠隨口慨嘆,“要是聖人以後好了,娘子怕是就行走不成了。”

“他是腰以下動不了,又不是賊心沒了,手腳斷了。”鄭玉磬輕輕彈了一下枕珠的前額,也略有些煩憂,“走不了路還是如此,萬一將來太醫能將聖人調理得下榻,只怕將來還要更欺負人。”

昨夜裡他一直在研究那玉雕琢成的擬物到底哪裡還能再改進些,她一時有些氣不過,說他彷彿是那等受了宮刑以後不能擺佈女人的內侍一般,想著法子恢復,結果他好生在自己身上實驗了一番,起來之後仍然是懨懨的沒精神。

“我同皇帝在溫泉宅院住了好些時日,元柏一個人在宮裡著實不叫人放心,”鄭玉磬嘆了一口氣,她也想不到皇帝會藉口溫泉水有助於養傷,留在這裡這般久,以至於她都沒有辦法回到長信宮去見元柏,“等到回宮以後,先去文華殿瞧一瞧元柏,等看過了再回長信宮去。”

萬福是蕭明稷特意留下來伺候鄭玉磬的,一旦鄭娘子吩咐要走,他都要打起一萬分精神,小心伺候應對。

她乘坐的不過是一般稍微寬敞些的車馬,回宮的路上,萬福含笑隔著一層車簾與鄭玉磬說笑:“寧掌事雖然用心,但是比他更好的也不是尋不到,您若是喜歡,奴婢等下就會送幾位內侍省中資歷深厚的人供娘娘挑選。”

皇帝將寧掌事送出宮,自然是要再補一個更加溫順體貼,又能服侍鄭娘子周到的人過來,萬福心裡嗤笑甯越自作多情,他不過是在低三下四的方面做的稍微好些,就以為能在聖人與鄭娘子之間挑撥關係。

可實際上鄭娘子遠遠沒有到非他不可的地步,皇帝稍微服軟一些,又給了看似豐厚的優待,鄭娘子知道他有了更好的歸處就足夠了,不必傷及帝后之間和氣,也還能和平地換一個人來取代他。

至於他出了這個宅院,鄭娘子會不會想起他來萬福自己不知道,但是聖人什麼時候忽然不痛快了想起來折磨人一番,想來也會十分方便輕鬆。

鄭玉磬微微頷首,宮中如今已經換了新君,從前的宮妃死的死,出家的出家,那些資歷深厚的內侍只能又回到內侍省等候新主子。

她身邊確實缺少一位新掌事,因此也由得皇帝去了,只是等車馬回到宮裡以後,貴族女子裝扮的鄭玉磬先吩咐人到文華殿,可是裡面空空蕩蕩,不見進學的人。

“這是怎麼回事,秦王到哪裡去了,”鄭玉磬搭著枕珠的手,她蹙眉望著文華殿正殿,詢問守候在左右的內侍,“秦侍中今日可是身子不適,沒有來為殿下授課?”

秦君宜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是幾乎每次身體好些的時候,都不會耽誤元柏的學業,今日鄭玉磬記得,也不是休沐日。

“回娘娘的話,秦侍中一個時辰前來了,不過後來聖人派人接走了秦王殿下,說是有事情要問殿下,後來秦侍中見聖人召見,所以今日早早就回去處理公務了。”

那內侍說起來的時候明顯感覺到鄭玉磬似乎有些疑問,話語間帶了幾分小心翼翼,“娘娘若是想要見到殿下該往紫宸殿去,想來聖人每每問話,不到一個時辰是結束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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