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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澤喪禮那天,粗麻布往她一套,身子瘦得一陣風吹來都要打擺。現下卻穠纖合度,脖頸秀致,滾金邊的腰帶一束,腰是腰,臀是臀,豐盈美滿,上下幾處都標緻極了。

這些變化全是向好的,雖然叔嫂背倫令人不齒,可劉桂蘭卻無法對他們多加苛責,在她眼裡,這兩個孩子都是過盡了苦日子,此番苦盡甘來實屬不易,多餘的,她也管不了。

她喟嘆道:“說起來,澤哥兒的忌日也快到了,整一年了。”

提起亡夫將至的忌日,馮玉貞心緒沉沉。她至今還記得兩人唯一共度的那個春節,他們有說有笑包餃子,崔澤從鎮上特意買了一壺酒,各自斟上兩杯。

之後抵足而眠,她聽見柴火噼啪的爆響聲,汗溼的身子緊緊貼著,丈夫將她整個抱在懷裡,在她耳畔低聲急促相求,求她為他生一個孩子。

經年歲月,崔澤的愛意愈久彌新,每每憶起,便張開將她細密包裹其中,難以抽身。

她再回過神,只聽劉桂蘭說到半截的話。

“……崔澤的牙牌我去年十月那會兒找到的,原來是叫家裡那個死鬼藏在抽屜的暗盒裡。可到底是晚了,唉,都怪我……”

“他的牙牌?”

“就是你四叔牽扯出來族譜的當天,我請空哥兒代為向你告知的事,崔澤的牙牌我總算找到了。”

代為告知?馮玉貞想起那個族祠裡昏暗無光的夜晚,青年靜靜陪在她身側,可是——他從未跟她說過任何事。

馮玉貞升騰起強烈的不安來,眼皮忽地一跳,仍然強裝鎮靜道:“大伯母見諒,我那時實在傷心,迷迷糊糊沒聽全,勞煩您再跟我講一遍罷?”

劉桂蘭不作他想,也不著急回去,轉頭去房裡拿崔澤的牙牌,想著給馮玉貞留個念想。

“澤哥兒並非是故意不給你往族譜上記名,你跟他做過夫妻,他不是那種混人,是真想著同你好好過日子呢,只是他的苦衷也良多……”

她一路絮絮叨叨說著,前因後果都對馮玉貞掰扯地清清楚楚,進屋後便翻找起來,沒注意一直走在她身旁的女子情緒已然掀起了浪潮。

等她把那張冰涼的牙牌遞交給馮玉貞手上,沒來得及說兩句勸慰的話,卻看見對面的人兀自紅了眼睛,淚珠驀地湧出眼眶,宛若兩行晶瑩的玻璃珠子,順著下巴頦兒流到衣襟上。

劉桂蘭趕忙將人攙扶到炕上,撫著她後背順氣。

馮玉貞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胸中的情感複雜地幾乎要溢位來。

笑的是四下流離的兩輩子,曾有一個人真誠地愛過她,將她放在心上仔細愛護,細緻盤算過兩個人並肩而行的未來。

白雪不染汙濁,月光依舊皎潔,高懸天際,穿透厚重的迷霧,重新溫柔地照耀在她身上。

崔澤令她有多歡喜,崔淨空的隱瞞就令她多痛苦。她清楚地意識到:他從這麼早的時候,就開始騙她了。

那時馮玉貞初初知曉自己在族譜上無名,一旦想起同亡夫相處的點點滴滴,無論白日黑夜,總止不住崩潰痛哭。

崔淨空只看著,送來恰到好處的安慰,遞給她溫水、與她共騎一馬和一片沉著星子的湖泊。

彼時的她毫無防備,拖著一身傷口,急於尋一處安穩地界兒療傷,於是在體貼的小叔子這裡一頭沉淪下去。

她問過他的。馮玉貞接過劉桂蘭遞來的帕子,粗粗抹了兩把臉,目光凝滯在手裡亡夫的牙牌上。

那次她回到磚房,臨走前問過他,還有沒有什麼別的事瞞著她。

青年目光幽深,同她說,絕無其他。

她信了。

指尖沿著牙牌上的兩個刻字描摹,特別是那個對她而言生僻異常的“澤”字,緩緩寫過十幾次,欲圖記住他的筆畫。

馮玉貞忽地明白,她永遠無法看穿崔淨空。

她被他三番五次耍地團團轉,那些被隱瞞真相的時日,崔淨空是否跟看馬戲似的瞧著她痛哭流涕?

崔淨空是什麼人?日後一手攪動朝堂風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她一個無知村婦,到底從哪裡來的勇氣和自信,竟然可笑地以為自己三言兩語能夠牽制住他?

馮玉貞驟然感受到心口發寒。她止不住去懷疑,那些二人之間的耳鬢廝磨、柔情蜜意,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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