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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是在梅苑吃的。莫雲澤本沒有帶四月和芳菲她們去梅苑的打算,但芳菲嚷嚷著想到梅苑去看看,讓他奈何不得。這丫頭可是一點都不生分,不過半天工夫,就跟著四月喊莫雲澤“哥哥”,哥哥前哥哥後的,讓莫雲澤哭笑不得。

“哥哥,那是你的家吧,好漂亮啊,我可以進去看看嗎?”芳菲說這話時,正勾著莫雲澤的臂彎,指著山腳下的梅苑又叫又跳,十足的小女孩樣。四月都看不下去了,拉扯芳菲,“不像話,那又不是你的家……”

“哎呀,哥哥,你帶我去看看吧,都到你家門口了。”芳菲撒嬌的功夫可謂萬夫莫敵,莫雲澤只好笑著點頭。的確,都到了家門口,如果不帶她們進去,過家門而不入,沈端端一定又有番說辭了。只是他未免在心裡問自己:“這是我的家嗎?”

出人意料的,沈端端對四月和芳菲以及跟隨芳菲來的女同學表現出少有的熱情,吩咐廚房做了很豐盛的晚餐。梅苑平日靜得像寺廟,因為有了幾個女孩子的唧唧喳喳,變得熱鬧起來,空寂的房子一下有了生氣。沈端端好像對芳菲的印象很好,晚餐後又準備了精緻的甜點和水果招待她和同學,問長問短的,相談甚歡。

“端姐,您真漂亮!”芳菲的嘴巴素來就甜,這會兒更像抹了蜜,“要是我到了您這年紀也能有您這樣的面板和身材,我做夢都笑醒……”

任何女人聽到讚美都是心情愉悅的,沈端端也不例外,她笑得很由衷,“你這丫頭,真會說話!只是面板和身材好有什麼用呢,青春是一去不復返了的,我才是真的羨慕你們,花一樣的年紀,不用打扮,青春藏都藏不住。”

這話也是肺腑之言,眼前的三個女孩子,穿得都很樸素,標準的學生打扮,也沒化妝,乾乾淨淨的清水臉,眼神清澈,肌膚飽滿,這些都不是化妝品和昂貴的保養品能護理得出來的,那是青春的本錢!而青春,真的是一去就不會復返了。

“端姐,這房子真漂亮,比電視裡的那些場景還華麗呢。”芳菲對梅苑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晚餐前就拉著同學樓上樓下地參觀了個遍。

沈端端自嘲地笑了笑,“房子漂亮有什麼用,房子再漂亮也是給人住的,可是這房子住的人太少了,我呢,又不喜歡出門,沒什麼朋友來往,一個人守著這空蕩蕩的房子,有時候真是覺得寂寞。”說這話時,她有意無意地將目光瞟向旁邊的莫雲澤。

而莫雲澤壓根就沒聽她說話,他跟四月站在不遠處的落地窗邊,兩人對著外面的花園比畫著,不知道在說什麼,莫雲澤臉上的笑容十分溫暖。

端姐從未見他那麼笑過。

他的笑,通常只是嘴角彎出的一道弧線,很難抵達眼睛。可是此刻面對四月,他滿目春光,一腔依戀無遮無攔地傾注在四月的臉上,那目光彷彿溫柔的網,不著痕跡地罩著四月,而他自己那張終年僵冷的臉,自然煥發出異樣的神采,生動得不可思議。

顯然,他自己都渾然不覺,而沈端端卻被他臉上那不可思議的生動表情震懾住了。因為他做過手術,臉上甚少有表情,多年來端姐已經習慣了他臉部僵硬的線條,無悲無喜,彷彿一尊凝固的雕像。她一直以為他是因為手術而致,卻不知,他是故意隱藏了心底的溫情,他的溫情,從來不會流露給外人,尤其是莫家的人。

四月當然也算是莫家的人,只是她的存在,代表的是莫家的恥辱。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從一出生就給莫家帶來了無妄之災。因而她在莫家人的眼裡,一直是個不祥之人。端姐嘆口氣,轉過臉跟芳菲說:“你們以後有空就經常過來玩,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實在是太寂寞了,芳菲,你有空過來陪陪我。”

“嗯,我有空一定過來。”芳菲忙不迭地點頭,恰在此時,芸媽又端出一盤精緻得令人咋舌的點心,兩個女孩子的眼睛都瞪直了,“哇,好漂亮的點心……”芳菲就差沒當面流口水了,“我都捨不得吃呀,太漂亮了。”

芸媽介紹說:“這是我們梅苑特有的點心,只招待貴客的,小姐喜歡吃,下次再來。”芸媽很會察言觀色,她看出端姐對這個女孩子十分喜歡。

的確,沈端端打量著心無城府的芳菲,笑得優雅而含蓄,“喜歡吃,就多吃點,是低糖的,不用擔心會發胖。”

繼而又抬頭吩咐芸媽,“要老張準備些點心打包,讓她們走的時候帶上。”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芳菲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著實招人喜歡。沈端端也確實很喜歡這個女孩子,一直到四月領著芳菲和同學離開,她臉上始終保持著深淺莫測的笑容。

莫雲澤送四月她們回校,一直到很晚才回來。

沈端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跟芸媽聊著天,莫雲澤跟她打了聲招呼就徑直上樓,沈端端也不看他,不輕不重地丟了句:“芳菲這女孩子我蠻喜歡的,跟你很般配。”

莫雲澤保持著上樓的姿勢,沒有動。良久,他緩緩轉過身,“什麼意思?”

沈端端側過臉,毫不迴避他的目光,嫣然一笑,“別這麼看著我,我的意思是,也許不久我們梅苑要辦喜事了。”

“……”

終於畢業了。

四月跟寢室的姐妹狠狠醉了一回,然後抱頭痛哭。不知道哭什麼,就是想哭,哭得最慘的恰恰是素有女俠風範的姚文夕。

“四月,我們真的要分開了嗎?是不是真的啊?”姚文夕哭得一雙眼睛又紅又腫,抱著四月,把她的半邊肩膀都哭溼了。

一起共處四年,所有青春的成長和疼痛現在回想起來竟然是那麼的彌足珍貴,今日各奔東西,不知何年再相聚。於是愈發捨不得,哭哭笑笑,爭著把各自心愛的東西贈予對方,牽著手走出校門的時候,誰都不敢回頭。

而就在畢業這天,四月接到芳菲的電話,還沒開始說話,就在電話裡一通大哭,“姐,姐,你快回來,我爸不行了……”

李老師死了。

上課的時候,猝死在講臺。

四月趕到醫院的時候,李老師已經被蓋上了白布,程雪茹哭得死去活來,幾欲昏死。芳菲大約已經忘了哭,呆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偶人,沒有了人類的表情。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四月都來不及反應。追悼會設在學校的禮堂,來了很多人,李老師生前教過的學生聞訊從四面八方趕來,送老師最後一程。

四月那幾天一直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她始終不相信李老師已經不在人世,看著躺在鮮花叢中的李老師,總是在心裡不停地問,他是誰?他不是李老師吧?他真的是李老師?他還會醒來的吧,他只是暫時躺在那裡……

而就在李老師去世的前天,四月都還和他透過電話,李老師要她有時間跟芳菲回家吃頓飯,說是提前給她們姐妹倆慶祝畢業。四月答應了,還在電話裡說:“老師,我和芳菲畢業了,你以後就別那麼辛苦了,我可以賺錢養家。”

“你們別管我,出來了好好工作,只要你們有出息,爸爸就很高興了。”李老師在電話裡的聲音很嘶啞,一聽就是用嗓過度所致。因為李老師帶的是畢業班,正是高考衝刺的關鍵時候,勞累就可想而知了。

四月當時在電話裡聽著李老師嘶啞的嗓音,想起這些年李老師把她撫養成人所承受的種種艱辛,只覺心裡針扎般地難受,有那麼一瞬間,四月幾乎就要喊出口,她想喊他一聲“爸爸”,可是到底膽怯了些,沒能喊出來。

她以為還有時間的,她有餘生大把的時光來好好報答李老師的養育之恩,可是她沒有想到,上天沒有給她時間。直到李老師被推進火化爐,火葬場的大煙囪冒出嫋嫋青煙,四月才相信她最最敬愛的李老師不在了。

她號啕大哭,那哭聲淒厲絕望,身邊的人都過來拉她,可是她半個身子都滑坐在了地上,頭髮散亂,滿臉是淚,哭得嘴唇都泛紫了。

“姐!”芳菲欲過來扶她,無奈程雪茹在丈夫被推進火化爐的時候就昏死過去了,芳菲得送母親去醫務室,只好喊旁邊的姚文夕和李夢堯幫忙。

姚文夕和李夢堯拼命去拉四月,旁邊的人也都幫忙,可是四月這個時候任憑別人怎麼拽,怎麼拉,就是無法站立起來。她已經哭得聲嘶力竭。

“讓我來吧。”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了她們的跟前。

姚文夕和李夢堯滿頭大汗地抬起頭,並不認得這個人,只見這人一身黑西裝,身姿筆挺,雖然戴著墨鏡,英俊的面孔仍顯露無遺。

“我是四月的哥哥。”莫雲澤說著俯身打橫抱起哭得渾身抽搐的四月,“跟她妹妹說聲,就說我帶走了她。”

“噯,你,你……”姚文夕追上去。

“我叫莫雲澤。”

莫雲澤那段時間沒有住在梅苑,他搬出來了,住進了城南的一套隱蔽的高階公寓,除了助手阿森,沒有人來過他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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