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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來臨的時候,醫生說我患上了輕微的貧血症,在奶奶和雨農的堅持下,辭去了銀行的工作。生活一輕鬆下來,雨農又整天上班,我就天天待在小雙家裡,幫她抄套譜,幫她填歌詞,幫她陪小彬彬玩。小雙,她已經成為一位忙碌的作曲家,而且名氣越來越響了。

在那段日子裡,詩堯每到下班以後,總是固定地到小雙家裡小坐。小雙學奶奶,也在屋裡生起了一盆爐火,燃燒著滿屋子的溫馨。晚上,我和雨農,詩堯和小雙,加上一個繞人膝下、笑語呢喃的小彬彬,常常在小雙那小公寓裡,度過一個溫暖而安詳的夜晚。於是,我有時禁不住會想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人如果不對任何事苛求,只享受片刻的溫暖,不是也很快樂嗎?但是,人算總不如天算!我經常回憶起那個“晚上”,我在客廳外偷聽詩堯和小雙的談話,假如我不冒冒失失地“摔”進去,會不會整個歷史改寫?

然後,又一個“晚上”來臨了。

那晚,我和雨農在小雙家吃過了晚餐,三人在客廳裡閒聊著,平常這時候,詩堯一定也加入了我們,但,那晚他沒有出現,也沒來電話,情況就顯得有點特殊。八點多鐘,小彬彬睡著了,小雙把她抱進了臥室,出來繼續和我們聊天。爐火燒得很旺,室內是一屋子的溫暖。窗外卻下著相當大的雨,而且風聲瑟瑟。小雙撥弄著爐火,不時抬頭看看窗子。窗外夜色幽暗,風在呼嘯著,雨點疏一陣、密一陣地緊敲著玻璃窗。不知怎的,我竟有份“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小雙似乎也有份下意識的不安,她看了好幾次窗子,忽然說:

“詩卉,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的那夜,和今天晚上的天氣一模一樣。那晚好冷好冷,你家卻好溫暖好溫暖。”

我回憶著那個晚上,暗中計算著時間,六年!真沒料到,一晃眼就六年了!這六年,大家都在軌道上行走,只有小雙,她經過了多少事故,結婚,離婚,等待,折磨,困苦,煎熬至今仍不知“情歸何處,夢落誰邊”。我想著,心裡有點兒酸澀。小雙呢?她也沉默著,似乎也在回憶著什麼,一時間,室內好安靜。

忽然間,急驟的門鈴聲打破了我們的靜謐。雨農跳起身來,去開啟了房門。立即,詩堯從外面直衝進來,帶來了一股寒風和一頭雨霧,我們訝異地望著他,他站在客廳中央,沒穿雨衣也沒打傘,夾克已被雨水溼透了,頭髮也在滴著水,他顯然淋了好一陣雨,看來相當狼狽。但是,他臉上卻充滿了笑意,臉色紅潤而激動,眼睛裡閃耀著熱烈、興奮和喜悅的光華。他緊盯著小雙,愉快地說:

“猜三次,如果我要送你一樣禮物,你猜我會送什麼?”

準是又幫小雙接了什麼配音工作,我心裡想著。要不然就出了張《杜小雙專輯唱片》,反正,他對小雙的事最熱心,儘管悽風苦雨,也阻止不了他的滿懷熱情!

“我不猜。”小雙輕聲地說,望著他,“我所希望的東西,不是你的能力做得到的。”

她的眼光暗淡了一下,我的心情也沉了沉,她在想著那早已失蹤的人!接著,她振作了起來,揚著頭,她微笑著。

“你淋溼了,我去幫你拿條大毛巾來!”

她從詩堯身邊走過,詩堯一伸手,抓住了她。

“別走!”他啞聲說,臉上的笑容隱沒了,他的眼光深邃而苦惱地望著她,“猜都不願意猜呵!”他說。

小雙被動地站住了,被動地望著他。

“那麼,”她說,“奧莉維亞·紐頓-約翰的原版唱片?”

詩売搖頭。

“我所有歌曲的卡式錄音帶?”

詩堯又搖頭。

“如果你要送我一套四聲道的唱機之類的東西,”小雙鄭重地說,“我是不會收的,目前這一套已經夠好了!你別再玩送鋼琴的老花樣!”

“不是!不是!都不是!”詩堯猛烈地搖頭。

小雙有些困惑了。

“那麼,我真猜不出了。”

詩亮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眼神十分怪異。半晌,他才慢吞吞地從夾克口袋裡,非常慎重、非常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紅絨的首飾盒來。託著那首飾盒,他一直送到小雙面前。我和雨農交換了一個注視,我心想,詩堯又瘋了!好端端的,他就要找釘子碰!明知小雙那份執拗的脾氣,現在怎是“求婚”的時機?果然,小雙的面色倏然變色,她像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猛刺了一下似的,迅速地掙脫了詩堯的掌握,她一下子向後面退了三步,急速地搖著頭,一迭連聲地說:

“不!不!不!我不收!我不收!”

詩堯定定地站在那兒,雨水沿著他的頭髮,滴落到面頰上,他固執地、沉著地、一字一字地說:

“不收,沒關係,開啟看看,好不好?”

“不好!不好!”小雙更固執,“你拿回去,我看也不要看!”詩堯的臉色發白了,眼光暗淡了。

“僅僅為了讓我有一點點安慰,”他輕聲地,幾乎是祈求地說,“我冒著雨去取貨,奔波了不知道多久,你甚至不願意看一看?”

小雙有些動容了,她凝視他,終於,在他那懇切的注視下軟化了。她低聲說:

“我只看一看,但是不能收。”

“看完再作決定,好嗎?”

小雙接過了那首飾盒,慢慢地開啟來。詩堯一臉的緊張,專注地盯著她。我心想,詩堯這些年來,也賺了不少錢,說不定一股腦兒去買了顆大大的心形鑽戒了!我正想著,卻聽到小雙一聲激動的大叫:“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詩堯!我不相信!”然後,她喘著氣,淚水滿盈在她的眼眶裡,她又是笑,又是淚地轉向了我,“詩卉!你來看!詩卉!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看!你看!是墜子!奶奶給我的墜子!詩堯,這不可能,這完全不可能……”她急促地亂嚷亂叫,激動和意外使她的臉發紅而語無倫次。

我衝了過去,心裡還在想,詩堯這一招真是出人意外,他準是照樣模仿著鐫了一個假的!但是,一看那墜子,我也驚愕得目瞪口呆!那是奶奶的墜子!真真實實的墜子!碧綠晶瑩,上面鐫著雙魚戲水!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哥哥!你怎麼弄回來的?”

詩堯不看我,他的眼光仍然專注地盯著小雙,說:

“我整整用了四年的時間,來追尋這個墜子!最初,找到和盧友文賭錢的那個工人,他已經把墜子賣入銀樓;我找到銀樓,墜子已被一位太太買走;我找到那位太太,她說她把墜子讓給了一位電影明星,而那明星已去香港拍片了!我輾轉又輾轉地託人去香港找那明星,那明星卻拒絕出讓這墜子。於是,迫不得已,我寫了封長信給那電影明星,告訴她這墜子的重要性……然後,終於,今天晚上,她託人帶回來這個墜子……”他眼裡燃著熱烈的光彩,“所以,小雙,如今是物歸原主了!”

我抓起了那墜子,上面的金鍊子還是當初的!我迫不及待地把墜子掛到小雙脖子上,興高采烈地大嚷:

“噢!小雙!太好了!小雙!太妙了!咱們朱家的祖傳至寶,你讓它依然屬於朱家吧!”

我興奮之餘,這句話未免說得太明顯了。小雙那喜悅的臉孔驟然變了變,握住墜子,她想取下來,說:

“詩卉,我看還是你拿去戴吧,放在我這兒,搞不好又弄丟了。”我一把按住她的手,叫著說:

“奶奶給你的東西,你敢取下來!”

詩堯往前跨了一步。

“小雙!”他聲音裡充滿了激情,“總記得你在醫院裡哭著要墜子的情形!你如果不肯收啊,還給我,我砸了它……”

小雙鬆了手,她讓那墜子垂在胸前,慌忙一迭連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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