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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結輕滾,長眸泛紅,連與生俱來的從容都消失殆盡。

怎會這樣?

謝渺收回被攥痛的手,在他幾欲破碎的目光裡,露出堪稱溫柔的笑,“崔慕禮,往後你要好好生活。”

她撐傘離開,他紋絲未動,良久之後,無聲地抬起頭。

好好生活?

他已設想好有她的未來,若脫離了重中之重,談何好好生活?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既已知曉對她的心意,哪怕逆天,也要使破鏡能圓,覆水可收。

*

風雨太大,即便撐了傘,謝渺仍淋溼半邊身子。

拂綠趕忙叫人備好熱水,伺候謝渺沐過浴,驅除寒意後,在屋內點上燻燈,替她細細擦起長髮。

謝渺低垂長睫,一言不發。拂綠瞧在眼裡,酸澀在心。

小姐對二夫人及二公子說的話,她在門外都聽到了。原來小姐沒有說笑,她是打定主意要出家,去清心庵了此餘生。

憶起小姐吃過的苦,拂綠忍不住想落淚,但馬上又將哭意憋了回去。

不能哭。

小姐經歷過那樣多的事情,不僅沒有被擊敗,反倒變得更加堅韌,她身為小姐的丫鬟,怎能丟她的臉?

謝渺注意到她的異常,想了想,問:“拂綠,你都聽到了吧?”

拂綠哽咽著“嗯”了一聲。

謝渺道:“等我出家……”

“奴婢跟著您去庵裡!”拂綠退後,跪到地上,情真意切地道:“小姐去哪,奴婢便去哪。”

謝渺嘆了口氣,“拂綠,你還小,該去外面多看看。”

“奴婢不要看,奴婢只想留在小姐身邊,小姐當尼姑,奴婢也當尼姑,陪著您吃齋唸佛。”拂綠道:“小姐,您行行好,帶上奴婢吧。”

……也罷。

謝渺道:“行吧,屆時你想走,隨時都能走。”

拂綠這才用袖子抹乾眼淚,起身繼續替她擦頭髮。過了會,她問:“小姐,二夫人能同意您出家嗎?”

謝渺道:“姑母眼下是太過驚訝,等她冷靜下來,定能理解我的想法。”

是嗎?那二公子……以及週三公子,他們也能理解嗎?

拂綠沒有多問,替她編好長髮,又端來熱乎乎的薑湯,伺候她到床上休息。

門窗緊閉,雷雨聲依舊。謝渺蓋上被子,渾身暖洋洋的同時,睡意漸漸襲來。失去意識前,她迷迷糊糊地想著……

什麼時辰了?

*

是未時。

東城門外的涼亭內,佇立著一抹頎長身影。

雨僝風僽,路邊樹木枝椏上僅存的枯葉,也在鋪天蓋地的摧折中覆滅。

周念南已在亭中等了許久許久。

說好未時見面,實則天未亮,他便按捺不住地起來,精心裝扮了一番,懷裡揣著她給的那條帕子,袖裡兜著一個照她樣子捏的泥人兒,不顧天際彤雲密佈,滿懷欣喜地趕到此處。

這是四年前,謝渺從平江趕來京城,他們初次見面的地方。

他清楚地記得,那日是百里盛提出的賭注,誰玩輸六博,便答應對家的一個要求。他輸給了秦天宇,秦天宇叫他趕到東城門口,隨意攔下過路馬車,向車裡的女子索要一件肚兜。

彼時,他們是京城裡任性恣意的紈絝子弟,有權有勢,做事隨心所欲,從不會顧忌旁人感受。

他騎馬站在亭外,遙望著寬敞的官道,明明前頭已過去兩輛馬車,卻偏偏攔住了第三輛……那是謝渺的馬車。

他攔下了她,得罪了她,捱了她一巴掌,自此後,牢牢記住了她。緊接著,她頂著崔慕禮便宜表妹的身份出現,矯揉造作地想取悅崔慕禮,他視其為眼中釘,處處與她作對,原以為是不滿她的虛偽,卻在經歷無數後幡然醒悟——

他喜歡她,或許從第一眼,或許在無數次的鬥嘴中,或許是狼襲時的危難相伴……數不清,理不明,總而言之,他喜歡上了她。

他曾待她那樣過分,取笑她的出身,苛刻她的行為,不分青紅皂白汙衊她與旁人。他就像個傻子,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憑著惡劣的性子橫衝直撞,一次次地傷害了她,甚至連求娶都帶著高高在上的施捨。

直到她在花朝宴上的那番話,狠狠打醒了他。

出身普通又如何?她父親雖只是名小小縣令,卻盡忠職守,輕身殉義,是位值得人敬佩的英雄,而她或許曾短暫迷失,尋回本性後,亦延續了其父的風骨傲意。

砂礫雖小,亦能積如高山。蚍蜉微渺,亦有鴻鵠之志。

她像一隻破繭而出的蝶,勇敢而堅韌,美到令他窒息。他按捺不住地想靠近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更近一些……直到能攬她入懷,切實地擁緊她。

他明白她的抗拒,那是對過去他給的傷害遺留下的痕跡,但他想,即便她是一座冰山,他也會用持之以恆的耐心與愛意去贖罪,去融化她,不管一年,十年,還是數十年……

他將從未外述過的秘密告訴了她,恨不得將自己剖開展現給她,給她看真心,看誠意,看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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