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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費雲帆買了一個吉他,錢是他付的,他堅持要送我一樣東西。他在樂器店試了很久的音,又彈了一曲美國的名歌,那吉他的聲音琮琮,從他指端流瀉出的音浪如水擊石,如雨敲窗,說不出來有多動人。但是,他仍然搖搖頭,不太滿意的說:
“只能勉強用用,反正你是初學,將來我把我那支吉他帶給你用,那個的聲音才好呢!”
“我聽起來每個吉他都差不多。”我老實的說。
“等你學會了就不同了,首先你就要學習分辨吉他的音色與音質。”
“你從什麼地方學會的吉他?”我問。
他笑笑,沒說話。
買完吉他,他開車帶我到中山北路的一家餐廳裡,我沒注意那餐廳的名字,只注意到那餐廳的設計,那餐廳像一條船,纜繩,漁網,和油燈把它佈置得如詩如夢,牆是用粗大的原木釘成的,上面插著火炬,掛著鐵錨,充滿了某種原始的、野性的氣息。而在原始與野性以外,由於那柔和的燈光,那朦朧的氣氛,和唱機中播的一支“雨點正打在我頭上”的英文歌,把那餐廳的空氣渲染得像個夢境。我四面環顧,忍不住深抽了一口氣,說:
“我從不知道臺北有這樣的餐廳。”
“這家是新開的。”他笑笑說。
有個經理模樣的人,走來對費雲帆低語了幾句什麼,就退開了。然後,侍者走了過來,恭敬而熟稔的和費雲帆打招呼,顯然,他是這兒的常客。費雲帆看看我:
“願意嘗試喝一點酒嗎?為了慶祝你的勝利。”
“我的勝利?”我迷惑的問,心裡仍然擺脫不開楚濂和綠萍的影子,這句話對我像是一個諷刺。
“瞧!你不是剛獲得不考大學的權利嗎?”
真的。我微笑了,他對侍者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又看著我:
“這兒是西餐,吃得來嗎?”
我點頭。
“要吃什麼?”我點了一客“黑胡椒牛排”,他點了魚和沙拉。侍者走開了。我不住的東張西望,費雲帆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半晌,他才問:
“喜歡這兒嗎?”
“是的,”我直視他。“你一定常來。”
他點點頭,笑笑。輕描淡寫的說:
“因為我是這兒的老闆。”
我驚跳,瞪著他。
“怎的?”他笑著問:“很希奇嗎?”
我不信任的張大了眼睛。他對我微笑,聳了聳肩:
“像你說的,我不是龍,也不是鳳,我只是個平凡的商人。”
“我——我真不相信,”我訥訥的說:“我以為——你是剛從歐洲回來的。”
“我確實剛從歐洲回來,就為了這家餐館,”他說,“我在羅馬也有一家餐廳,在舊金山還有一間。”
“噢,”我重新打量他,像看一個怪物。“我真沒有辦法把你和餐廳聯想在一起。”
“這破壞了你對我的估價嗎?”他銳利的望著我。
我在他的眼光下無法遁形,我也不想遁形。
“是的,”我老實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藝術家,或音樂家。”
他又微笑了。
“藝術家和音樂家就比餐館老闆來得清高嗎?”他問。盯著我。
“我——”我困惑的說:“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是,你確實以為如此。”他點穿了我。靠進椅子裡,燃起了一支菸,他的臉在煙霧下顯得模糊,但那對眼光卻依然清亮。“等你再長大一點,等你再經過一段人生,你就會發現,一個藝術家的價值與一個餐館老闆的價值並沒有多大的分別。藝術家在賣畫的時候,他也只是個商人而已。人的清高與否,不在乎他的職業,而在於他的思想和情操。”
我瞪視著他,相當眩惑。他再對我笑笑,說:
“酒來了。”
侍者推了一個車子過來,像電影中常見的一樣,一個裝滿冰塊的木桶裡,放著一個精緻的酒瓶,兩個高腳的玻璃杯被安置在我們面前,侍者拿起瓶子,那誇張的開瓶聲和那湧出瓶口的泡沫使我驚愕,我望著費雲帆,愕然的問:
“這是什麼?香檳嗎?”
“是的,”他依然微笑著。“為了慶祝你的自由。”
酒杯注滿了,侍者退開了。
“我從沒喝過酒。”我坦白的說。
“放心,”他笑吟吟的。“香檳不會使你醉倒,這和汽水差不了多少。”他對我舉了舉杯子:“來,祝福你!”
我端起杯子。
“祝福我什麼?”我故意刁難:“別忘了我的名字叫‘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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