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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囑人送上的鹿肉顏色鮮紅,在鍋子裡一滾鮮香醇厚,不羶不腥,色澤誘人,可惜——錦心還是不能吃。

若論養生之道,錦心年紀雖小,卻是很有講究的,何況如今又有個婄雲盯著,入席之後先飲了一碗清湯,然後細嚼慢嚥,羊肉素蔬、白菜豆腐,看著那鮮肉眼都要綠了,一口口啃著青菜,吃得咬牙切齒似的。

秦姨娘在旁看著都覺心酸,催促:“多給錦姐兒夾些鮮肉吃吧。”

徐姨娘笑著道:“她自己有主張,對身子仔細著呢。如今白日漸長,等會再下一窩絲銀絲細面吃。”

又說著,周嬤嬤來回:“姨娘,您與秦姨娘的膳食也擺好了。”

徐姨娘便道:“你們自吃吧,我們老的就不打攪你們了。”

四人忙起身再度讓了一番,二人還是不願與她們小輩同桌,徐姨娘推說自己用過膳還要去打發文從林吃飯,在這兒坐著她們也吃不好,終究還是與秦姨娘去了東屋。

不過二人去了,四個小的在西屋裡確實自在了些。

到底念著昨日的事,三人說話小心,蕙心卻笑道:“阿兄這會子還不回來,怕是在秦王府留了午膳吧?”

“哥哥既然與秦王世子有過同窗之誼,留膳也是常事。”瀾心眨眨眼,試探著道。

而若是文從翰在秦王府留了膳,就說明這事情大有轉機。

她登時就有些欣喜,未心也反應過來,立刻便笑了。錦心悶頭咬了一口脆脆的銀耳,心中總覺著這事情怕是不會全如大家所打算期盼的一樣。

秦王世子謝霄,就是這一盤局中,最不穩定的變數。

蕙心眼眸微垂,神情淡淡的,唇角抿著幾分淡笑卻不入眼底,一面將煮好的肉圓舀給妹妹們,一面低聲道:“但願吧。”

午膳時分過後,錦心叫人沏茶來,婄雲奉上一把甜白釉荷葉蓮蓬紋的六方如意壺來,配套四隻小茶鍾,一色都是蓮花式樣,頗為精巧,壺中倒出的茶水顏色微紅,澄亮清澈,香氣濃郁。

未心品了品,問道:“這是什麼花水嗎?卻沒有一絲茶味,喝著倒是不錯,清口解膩,從前未曾嘗過的。”

當代飲茶大概有三種,一種煎茶,是在茶葉中調鹽、姜、胡椒等等;一種是在茶葉之餘新增其餘蜜餞、果子、乾花、乾果仁兒來點茶;還有一種是水沏清茶。

第三者問世的年頭最短,卻最受歡迎,尤其文人儒士,稱讚此茶最雅,第一種在文家是絕對不受歡迎的,但姑娘們平日飲茶,卻會依照第二種的方法,用蜜餞水果點茶。

堅果仁卻少些,制香飲子的多。

婄雲笑著答道:“這是清養花草茶,用玫瑰、茉莉、胎菊、金銀花、甘草、陳皮、山楂、決明子等十餘種幹品,鋪在壺底,以沏茶法注入熱水悶上半盞茶的時間,有花香與甘甜味,口感極好,卻因未加茶葉,不會因飯後飲茶導致脾胃有傷,況且我們姑娘常年用藥,飲茶還是越少越好——”

正說著,忽有個文夫人院裡的熟面孔過來,說不上是喜是悲,只是滿面的急色,忙忙回道:“姑娘,大爺回來了。”

“哥哥回來了?”蕙心一下從椅子上站起,瀾心急忙催問:“怎麼說?”

那婆子道:“大爺叫我來叫姑娘們,沒說結果如何。”

“大姐姐、二姐姐,想來大哥也是怕底下人傳話說不清楚,你們還是快些回去,親耳聽吧。”未心安撫道。

瀾心點點頭,忙不迭地拉著蕙心就要往出跑,往日先生嬤嬤教導的儀態優雅此時儼然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第十回 “他雖不仁,我還是看在多年情……

秦王府裡,送走了文從翰,謝霄站在王府門庭前許久,怔怔地望著街前的小商販與來往的馬車、百姓出神。

金陵乃是龍興之地,乃是整個大瑨除了帝京之外最繁華之處。

秦王府就坐落在金陵最核心、最繁華的街巷中,雖然本朝待藩王條例管制嚴苛,不能領兵權實職,本地稅收等等更是與王府無關,幾乎可以說是放逐流放出來的,但到底是一品王爵,在地方上風頭無人能掩,王府宅邸自然本該坐落於最好的地段中。

秦王府至謝霄的父親已傳了三代,本應泯滅於宗室,歸於平常閒散,不過謝霄的祖父入京時立下過救駕之功,先帝再度恩賜親王爵,允准三代之內不必降等襲爵。

所以若是謝霄承爵,也該是親王。

日光下鍍金的“敕造秦王府”五字光輝熠熠,在王妃派人來傳時,謝霄轉身間抬頭看了一眼,然後扯了扯嘴角,眼神冰冷,又似乎野心勃勃,是一鍋滾燙的熱油,只要落入一丁點的火星,就會燃成烈火,卷席燃燒一切。

一夜的夢並未影響他的精神,他似乎在夢裡活了一個人的半一輩子,或許也沒有那麼長,只是短暫的六年,經歷過悲歡離合,彷彿也是一生了。

而在那短暫“一生”中,因為小人的算計,陰差陽錯的誤會,他們又錯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

今生,定不會如此了。

即便只是一場夢,連續做了半個月,他此時無比地相信,那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或許冥冥之間,佛祖垂憐,允他彌補遺憾。

那日在方家所言自然只是緩兵之計,他若是當日便說以正妃之儀迎娶文氏女,只怕方家會在羞憤交加之下不擇手段。但他看重的姑娘、想要廝守一生的人,自然只能從秦王府的正門,與他一起牽著喜綢,光明正大地走進來。

秦王妃仍然居住在王府的正院,但正院也早已落寞冷清,尚不及趙次妃所居偏院的萬分之一。

王妃並不因這樣的冷清而自怨自艾,常年禮佛,她身上都沾染上淡淡的檀香,素不離手的佛珠和倒背如流的經文,每每唸誦禮佛,不知是為誰祈福。

謝霄在這院落里長到八歲,趙次妃尋由頭將他遷到了前院,然後他才知道,他是在王妃多麼嚴密的保護下,才平安地長到了八歲。

因此,雖然王妃素性清冷,他們的母子之情,也並未因此產生隔閡。

謝霄先向王妃請了安,王妃半晌沒有言語,只捻著念珠閉目無聲喃喃地念誦著佛經,嬤嬤奉了茶來,謝霄端著也遲遲未動。

良久,王妃終於睜開眼,指尖輕輕一點手邊的白瓷素色蓋碗,嬤嬤忙上前添了熱茶,王妃捧在手上,輕聲道:“不嚐嚐嗎?去歲的大紅袍滋味很是不錯。”

謝霄道:“兒心不靜,怕糟蹋了母妃的好茶。”

“那便罷了。”王妃並未強求,只是問:“那話,你與文家人說了?”

“是。”謝霄鎮靜地道,即便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許出去的承諾有多麼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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