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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霄迎上前行禮的動作並未有遲鈍停歇,只是在心裡想:嚯,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會裝人了。

賀時年當然是不知道謝霄心裡這種“不敬”只想的,他只是自得地昂起頭,身上的輕袍隨風飄展,更顯得他身姿挺拔。

謝翼悄悄打量著他,憑藉雙生子的默契與多年相處的熟悉,他總覺著賀時年這會彷彿賣力開屏的花孔雀一樣。

雖然這身衣裳不大花花,但他直覺賀時年這身衣裳打扮絕對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至於挑這些要做什麼……謝翼腳步微頓,等賀時年與他擦肩的時候才低聲道:“今日聖駕臨金陵,街上的百姓人丁……都未必是真百姓,一定是地方知府嚴格篩選過的。沿街酒樓人潮熙攘,文家好歹是皇商大戶,他家的姑娘今日未必會出門。”

賀時年淡定地撣了撣衣袍,“就賭她想不想我了,她阿爹拗不過她。”

謝翼撇了撇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看他一副自得淡然勝券在握的模樣,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抬腿往前走去。

事實證明,賀時年對錦心還是很瞭解的。

今日她還真出門了。

其實行宮並不在金陵城中,從碼頭出發聖駕所經沿途都並非所謂豪貴街區,周遭酒樓也並沒有十分上得檯面的,文夫人本不大同意家裡人出來看熱鬧,畢竟酒樓環境若是不太好,旁的也罷,只怕閨中女子受了衝撞。

不過誰讓錦心有個開酒樓的外家,那間酒樓還正好處在聖駕會經過的主要街區呢?

錦心拉著華心、文從林和幾個小的一起使勁,早早地把文夫人磨了下來,誰能頂住家裡的孩子們圍著你一圈一起撒嬌呢?

反正文夫人是不能,在文老爺提出反對意見的時候她直接了當地表示:“老爺既然反對,那我便叫沁兒他們自個來與老爺說吧,孩子們少有什麼出格的請求,難得這樣求一次,我實在是捨不得拒絕他們。”

文老爺……非常乾脆地就拒絕了文夫人的提議,同時同意了聖駕來臨之日出行的提案。

笑話,他捫心自問,文夫人頂不住的,他難道就能頂住嗎?

孩子都是債啊!

文老爺忍不住長嘆一聲。

不過說歸說,他對到徐家酒樓那邊的安全還是放心的,先不說徐家為人,就說人家拿外孫女當心尖尖,怎麼都不可能讓錦心在那邊有什麼閃失、被人衝撞了什麼的。

再有他也跟著去,他覺著也是能夠萬全的。

徐姥姥的酒樓其實不算豪華,但二樓也有一個大包廂,是兩個包間打通的,桌案几榻一應俱全,要開這包廂先就要付一筆銀子,只接待大客戶,多是衝著徐姥姥的手藝來的,每年也不過開個三四次,多時五六回罷了。

不過如今外孫女要看熱鬧,徐姥姥可不心疼銀子,直接推了腦子轉得快想到這邊包廂的幾家貴人,提起幾日就開始打掃包廂、預備吃食,那日早上錦心過去一瞧,窗邊几案上滿滿當當各色小吃零嘴,都是她喜歡的。

長輩的用心總是令人感動,徐姨娘算來也有半月餘未曾回孃家,想念他們想念得緊,今日酒樓生意不錯,徐姥姥她們忙活著,偶爾進來一次她都眼巴巴地瞧著。

所以寄月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是極歡喜的,錦心也吃了一驚,“寄月姐姐你怎麼在這兒?今年不是要北上嗎?”

“聖駕南巡到江南,金陵知府憂心有夏狄餘孽刺客作祟,招攬了一群江湖高手沿街護駕,我與姐夫正好分在這條街上。你姐夫就在隔壁呢,我來瞧瞧你。”寄月先回答了錦心的問題,然後才抱拳向眾人一禮:“四海鏢局,徐寄月。”

她隨身帶著佩刀,華心還是頭次見到這種風格的女子,一時眼中說不上是訝然還是驚歎,總歸是眼巴巴地盯著寄月瞧。

文夫人待寄月的態度頗為和藹,並不是許多刻板婦人不喜女子習武、行走江湖等等,反而頗為喜歡她明媚爽朗的大方模樣,未心看著她,說不上是喜歡還是豔羨。

寄月坐下時候順手摸了把錦心的頭髮,與她交談幾句,說著說著話忽然從隨身的荷包裡摸出個東西,是個包得嚴密的小紅紙包,“新平安符,過年時候忘在姑蘇了,今兒正好給你。換下來的舊的不要扔,埋在河流附近的土裡,知道嗎?”

錦心嗯啊答應著,隨口嘟囔道:“阿姐你怎麼愈發絮叨了你?”

“狗咬呂洞賓!”寄月戳了戳她的額頭,說話間聽到遠處的依仗聲,便起身道:“我得回隔壁去了,你乖乖聽話。上次我與姑母你說的那個醫生現搭上關係了,秋日裡我看能不能把她請到金陵來給阿沁瞧瞧,她的醫術不錯,在江湖上名聲很盛,多少得有些本事不是?”

徐姨娘忙道:“你多費心了。”

淺談兩句,她便起身離去,文夫人與徐姨娘道:“你這侄女真不錯,明媚爽朗處事大方,性子又好,待家人又上心。”

“她打小就是假小子樣子,太太你這樣誇她,她知道了多高興呢。”徐姨娘笑著道,眾人隨意話起家常來,錦心坐在窗邊隨意往外看著,街道早已被封鎖,兩邊有衙役官兵,百姓們殷勤盼望等著聖駕來臨,錦心看著衣衫整潔面色紅潤的百姓,說不上是諷刺還是好笑。

這種形式古來皆有,現任的金陵知府算是個有能為的,但這種事情其實是無可避免,真要叫底層百姓撲到聖駕前來,場面就難看了。

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時下還是貧苦百姓佔了大半。

錦心攏了攏身上的披風,目光微有些冷。

興,百姓苦;忘,百姓苦。

這一個“苦”字,要怎麼才能從百姓身上完全抹去呢?

今年緊急翻修行宮、去歲加固河堤……這些都是徵的百姓徭役,再有去年西境動兵,全國各地徵收賦稅,本打算高薪養廉去掉冰敬、炭敬,又因為去年的軍事而尚未能完全實行。

海上商貿如今官方還沒收攏回去,賀時年的意思是等太子登基之後新建國營部,太子倒是有那個破例,只是重利在先,屆時又是一番風雨。

再有一旦徹底開放對外港口,帶來利益的同時也會直面海外的危險,這裡頭諸事繁冗,機遇與危機並存。

幸而如今幾度整軍,按照錦心前世對海外諸國的瞭解,現今的同時期,瑨的國力也算是強盛的了。

只是瑨一貫對海軍不大重視,太子是賀時年引導教出來的,他重視海軍,但作為太子應當謹慎行事,從前從未插手過軍務,即便去年隨軍出征一回,當今也有禪位之意,但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走得太急。

要做的、應當做的事情很多,可此時錦心望著樓下的芸芸眾生,卻忽然在想,即便他們做得再多,永遠有一群“螞蟥”趴在身上吸血,百姓的日子再好過又能好過到哪裡呢?

為了穩固統治,歷朝歷代皇帝以“君權神授”統治百姓的同時又行愚民政策,不開民智以穩定政權,所以錦心不喜殿中高高在上的神佛,但歸根究底,他們也只是皇帝用來統治百姓的工具。

君權神授,他們口口聲聲是如此說的,自稱是天子,天父母地、天地之子,說聖天子有百靈相助,可她真就那麼不信呢?

皇帝、宗室、王公貴族,說到底,不過是一群趴在底層百姓身上吸血的螞蟥,吸血的同時,還要奴役人心,叫人對皇權信服尊敬,視天子為天,按下一切與政權相違背的可能,只求江山萬年綿延,皇權穩固。

那這天,可知人間百姓疾苦,可知強權壓人,可知逢暴君遇亂世時,百姓何其苦?

錦心看到了騎馬而來的賀時年,一襲青衫,面容清雋,一身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氣概,在官袍禮服叢中更顯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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