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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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頭痛地摁著額頭，將本能擴散開來的精神場收縮到身體周圍。

菲利普父子正在庭院另一頭、與客房呈對角線的書房中吵架，肖恩有意無意聽了幾句便開始頭大……站在菲利普朋友的立場上，他真是有些後悔當年因嫌棄馬卡斯天分不佳而沒有把人收到身邊來教育，導致今日老友對這唯一的兒子竟束手無策。

當然，這也是一瞬間的念頭罷了……當施法者的弟子必須隨師遊歷，從小嬌生慣養的馬卡斯哪裡吃得了餐風露宿的苦頭？只怕剛帶出去沒兩天這位少爺仔就要哭著跑回家找父親哭訴了。而以菲利普一貫的寵溺，搞不好會抱怨他苛待他的兒子，反倒兩頭不落好。

“唉……”嘆息一聲，肖恩集中精神投向客房東側的偏廳，聚精會神傾聽阿雲對蘿拉的指導。

“……你的爺爺是你們菲利普家的大家長，你敬愛你的爺爺，為什麼呢，因為你的爺爺在意你的感受、深愛著你。無論你是高興、愉快，還是悲傷、難過，無論你是貌美如花還是醜陋不堪、聰明伶俐還是笨拙，你都是爺爺的孫女，他都愛你，對不對，蘿拉？”

“嗯，我最喜歡爺爺了！”小女孩聲音歡快地。

“你的爺爺會因為你悲痛時哭得很難看、你不如精靈族的小女孩漂亮、或是你沒有別人家的孩子那麼聰明，就不認你這個孫女了嗎？”

“當然不會了！不要這麼說爺爺，我會生氣的。”小女孩不高興了。

“好的。那麼我們再回到之前的問題，假設你是波頓領主的領主，非常了不起的克洛寧王國的女伯爵，和你爺爺一樣是波頓領地的大家長。那麼你的領民中有的人長得漂亮、穿的乾淨，有人卑微狼狽、外貌不佳，你為什麼只喜歡前一類人，不喜歡後一類人呢？”

“啊……”小女孩似乎是傻眼了。

“領民能不能穿上好看的衣服、能不能吃飽睡足養得白白胖胖，說到底是要看領主有沒有給他們養活自己、靠自己的雙手掙到錢幣和糧食的機會呀。明明是領主的過錯、讓領民忍飢挨餓形容狼狽，怎麼反倒身為領主的人卻對其挑三揀四呢？”

“誒~~~~”小女孩非常糾結地拉長音調。

“蘿拉你肯定也有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時候，我們都知道這樣的小姑娘是不討人喜歡的。而當你發脾氣的時候，是你的爺爺教導你這樣不淑女、不能這麼做，讓我們的小蘿拉越來越受人歡迎。同樣的，你的領民中有人不愛乾淨、不愛工作，那麼你說，身為領主是應該去教導領民呢，還是應該把這樣的領民趕走呢？”

“嗯……可是如果別人不聽我的話怎麼辦？”

“這就是我們要討論的地方了呀，蘿拉，你將你認為對的東西告訴給他人，他人有可能不覺得這是正確的話語，所以不一定會聽；那麼我們就要去想辦法讓別人知道這麼做是對的、去證明我們的正確性，讓所有人都知道按你說的做可以填報肚子、穿漂亮乾淨的衣服，那麼別人也不是全都蠢得連好歹都分不清楚，當然就會聽你的了。”

“而要怎麼去證明自己是對的，又怎麼去讓別人肯聽你的呢，首先，我們要去了解對方，要知道我們想要幫助的領民到底是什麼個情況、有什麼需求迫切地需要得到解決……”

肖恩靜靜地（偷）聽著阿雲勸導蘿拉的話，不自覺露出笑容。

難怪卡萊爾即使被疑暗殺親兄長、在國王在世時覬覦聖布里奇王位也能在聖布里奇國內獲得大批貴族、國民支援——爭權奪利的陰謀手段，又如何及得上建立在大眾人心掌控基礎上的、光明正大的陽謀？

領主統治地方時難以切實控制領土，說白了就是領主需要地方上的小貴族代為管理土地和領民。若地方上的小貴族心有不滿，領主被架空並不是稀罕事。

身為雪狼人的阿雲非常清楚這一點，他根本不建議年幼的蘿拉去跟那些比狐狸還狡猾的地方小貴族鬥智鬥勇，而是繞過他們直接與領民接觸——有雪狼族提供的大量廉價民生物資鋪路、有菲利普家全部人力資源投入支援，只要蘿拉大面上不出什麼問題，當整個波頓領地數萬平民都知道蘿拉·菲利普的名字時，那些夾在中間的地方貴族再怎麼惱怒不滿，也只能俯首稱臣……因為直接統治領民的領主已經不怎麼需要他們了，若他們還不識趣，便只有滾蛋一途。

肖恩的思緒漸漸飄向南大陸東南部海岸、那個叫聖布里奇的國家。統治王國的難度顯然是要比統治某一個領地大得多，阿雲是讓卡萊爾怎麼做的呢？先以海貿拉攏部分貴族支援，在獲得人力資源和資金後著手提拔培養只忠心於自己的人手，同步收攏城市中的民心，引來大批市民和小貴族支持者、附庸者……

肖恩曾經是克洛寧王國變革派中的主力一員，將施法者協會中關於卡萊爾王子的資料在腦中過了一遍，他便發現卡萊爾這一系列奪權做法的弱點來……這位王子利用海貿握緊了聖布里奇海軍，卻還沒有對陸軍下手。

“……任何王國最大的軍權必然在國王手中。卡萊爾還沒有下定決心吧，那畢竟是他的父親。”肖恩有所明悟，又不由得再次嘆氣。

在王權爭奪上，卡萊爾·哈維·費迪南德對自己的父親都還有那麼一絲不忍。而他的老友……只是個風雨飄搖的瓦倫丁城主之位，他的兒子就跟他離了心。

馬卡斯氣沖沖地跑出父親的書房，一路上砸壞了幾處走廊上的掛畫花瓶、又踢了無意衝撞他的女僕一腳，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心中的怒氣仍舊難以消解。

曾經英明睿智的父親——已經老了！

居然會為了聯邦出征南部小國這種根本就不痛不癢的小事情、放棄菲利普家經營三十年之久的瓦倫丁！

瓦倫丁的城主之位本該是他的啊！

馬卡斯如同困獸般在房間內繞圈，全身肌肉緊繃，神情猙獰，狀若惡鬼，再不見半分貴族優雅風度。

寄生蟲並不是真就不知道自己是寄生蟲，事實上寄生蟲非常清楚自己能安逸享樂的根本在哪——馬卡斯就非常清楚他能夠隨隨便便收到幾百金幣的禮物全因他是城主的兒子，若非他的父親是瓦倫丁城主，拉彌亞商會的艾迪知道他是誰？

十個金幣可以買下年輕貌美的處女，幾百個金幣能買下二階以上職業強者一條命，別人難道不知道金幣有多麼貴重？

讓一個年過四十的、天然擁有權力和金錢的男人驟然失去這一切，哪怕父親一直勸他到了波頓領地他仍舊能擁有超然地位，馬卡斯也難以接受……習慣了瓦倫丁的繁華，他怎麼可能接受在波頓領地那種窮鄉僻壤虛耗下半生？！

“不，不行！”馬卡斯雙目發紅，咬牙切齒，“這一切不能發生——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在對那名異族產生報復之心後，馬卡斯忽然發現他並不具備報復的力量……雪狼族是獸人族中的戰鬥種族，作為瓦倫丁太子爺的馬卡斯不會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別說菲利普家豢養的打手護院水平不夠、就算有實力也不是平時從不管事的馬卡斯能呼叫的；家中的財政大權又在父親手中，父親可以容忍他花天酒地奢靡度日，卻肯定不會支付讓他去僱傭暗殺者的金幣……無論刺客聯盟還是冒險者協會調研部，請動這些人沒有大幾百金幣可下不來。

正當馬卡斯猶豫著是否找艾迪少爺幫忙時，父親派了管家來請他……菲利普仍舊是疼愛他這個兒子的，不願意之前的事兒讓兒子生他的氣。

馬卡斯懷揣著怨氣前去見父親，在聽到父親解釋卸任城主一職的原因後，他便加愈發怒不可遏——父親並非放棄他，而是擔心他無法在父親去世後穩當接任，發現到父親仍舊愛他的馬卡斯，可謂是憤怒得理直氣壯。

每個人都不是天生便擁有任性這個脾氣的，當小孩犯錯被父母懲罰時，年滿三歲便懂得趨利避害的本能會讓小孩漸漸學會管束自己的慾望。但若是任性永遠不會被懲罰、反倒是一直被所謂的“愛”包容，那麼任性就會轉化為破壞力更大的肆無忌憚。

夜晚來臨，蕭雲被請出來參加菲利普府上的晚宴，走出庭院時，蕭雲隨意地往院子南側的牆壁看了眼，發現馬卡斯的馬車停在原地沒動。

晚宴後繼續指點蘿拉小姐，直到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不住打哈欠才讓女僕送她回房。蕭雲站在視窗往下看，馬卡斯的馬車還在。

“忍下來了？”蕭雲有些意外，那個被慣壞的大齡熊孩子可不像是這麼能忍氣吞聲的性格……難道是他看錯人？

躺下來睡到月上中天，蕭雲悄悄起身、走到窗邊，黑沉沉的夜色下菲利普公館十分平靜，院落角落中的馬車依然停留在原位。

“還真是人不可貌相……”蕭雲嘀咕了句，站了會兒才回到床上躺下。

普利莫那老頭兒不愧是以行者之身搶到“戰神”稱號的牛人，戰鬥力強悍不說，更是個合格的城市偵察兵，短短几天時間不但查到城中幾個下城區地下勢力都與拉彌亞商會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還查到拉彌亞的人起碼在馬卡斯身上投注了幾大千金幣……與之相對的，是拉彌亞商會以極低的成本就佔去了瓦倫丁碼頭好大一塊區域，這生意做得簡直了——沒見到馬卡斯前，蕭雲就給這位少爺仔貼了個崽賣爺田不心疼的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