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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愈想看清,心就愈痛。我嘆道:“這裡面有一些很深的道理,回府後再和你慢慢分說。華陽長公主被栽害,難道無言申辯麼?”

銀杏道:“華陽長公主被軟禁了,幾次求見皇后,皇后都不見,哪裡還能申辯?鉅哥哥還去內宮問過華陽長公主。”

我連忙問道:“她怎麼說?”

銀杏道:“華陽長公主說,她並未受人唆使,只因恨極,方才一心報仇。不想這件事竟成了刺駕的證據。華陽長公主還說……”銀杏低了頭,不忍再說。

我微微苦笑:“現下還有什麼事情是我聽不得的?你只管說罷了。”

銀杏道:“華陽長公主還說,這定是姑娘定下的苦肉計,分明是姑娘預謀刺駕,卻要栽害旁人,虧得陛下如此信任姑娘……云云。”

一句話刺中我心中最痛之處:“我預謀刺駕?”

銀杏忙道:“姑娘別惱,華陽長公主也是中了王妃的圈套,才會這樣想的。”

我哼了一聲:“長公主還說什麼了?”

銀杏道:“華陽長公主於此事當真一無所知,所以也說不出什麼。只是昨天夜裡,華陽長公主見鉅哥哥於內宮來去自如,便求鉅哥哥帶她去守坤宮面見皇后,好當面申辯,鉅哥哥見她可憐,便帶她越牆去了守坤宮。”

我微微詫異:“劉鉅的膽子越發大了。他平常隨我辦案,並不愛管閒事的。”

銀杏的口氣中透著一股酸氣:“奴婢也覺得鉅哥哥很多事,問清案情就該出來,為何還要巴巴地帶她去守坤宮?”頓了一頓,轉而慶幸道,“可是去了才知道,這一趟當真去得不錯。”

我更是詫異:“守坤宮怎樣?”

銀杏道:“奴婢當時正是深夜,守坤宮的宮人都去歇息了,四處連個守夜的也沒有,椒房殿門口只有皇后娘娘一個貼身宮女在值夜。華陽長公主本以為無人在旁,是申訴的好機會。於是兩人悄悄潛入椒房殿,看見……看見暖閣之中,咱們公子和皇后赤……赤身裸體在榻上……”說到此處,聲音幾不可聞,雙頰羞得通紅,彷彿是她自己親眼見了一般。

這訊息比之朱雲刺殺高曜更令我震驚。我牙關一顫,無言可答。呆了好一會兒,好些我一直不解的事情慢慢有了答案。為什麼熙平一心要將高曜扶上帝位。為什麼高暘初時冷待啟春。為什麼啟春忽然請我嫁給高暘。為什麼柔桑對母親定下的婚事如此不甘又如此無謂。

可是我的口舌仍要做最後的掙扎:“朱雲和皇后?!”

銀杏垂頭道:“是。當時華陽長公主也看見了,姑娘家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鉅哥哥卻看得清清楚楚,確實是公子和皇后娘娘。”

我怒極,顫聲道:“好!好!陛下屍骨未寒,他們便按捺不住了?!怨不得她今早得了風寒!必是昨夜太快活了!”

銀杏不敢勸,只得一氣向下說:“幸而華陽長公主並不認得公子,倒也沒說什麼。鉅哥哥送華陽長公主回到鹿鳴軒,囑咐她不要四處亂闖,更不可透露一個字。”

我撫胸蹙眉,好一會兒才道:“好妹妹,你這一番查證,實是救了我的性命。”

銀杏道:“奴婢不敢當。”

我冷笑道:“我半生心血,只為扶持陛下登基。如今這種情形,我若不能查清刺駕的情由與經過,死不瞑目。”

銀杏忙道:“奴婢跟隨姑娘那麼多年,若不是姑娘悉心教導,必是一事無成。實是姑娘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才對。下一步該當如何,還請姑娘示下。”

我站起身,迎著刺眼的陽光和雪光,微微揚起下頜:“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離開王府,只見到處一片大喪景象。市肆冷清,行人沉默。日光昏昏慘慘,冷風捲起滿街的落葉,到處覆著灰白的塵土。我“乍聞”皇帝駕崩的訊息,金創迸裂,嘔血不止,因傷心過度,再一次病倒在自己府中。皇后恩旨,命我在家中養病,待痊癒後再入宮舉哀。

我本也不想入宮,因我無顏面見高曜。

三十六日已到,今日梓宮入陵。喝過了藥,我獨自倚欄站著。天空飄著雪,風中傳來凶禮的哀樂和臣民的悲哭,護送梓宮的儀仗應已到汴河邊。片片白帆掠過,似流光一去不回。連日痛哭,眼中早已乾澀。我默默跪下,送高曜最後一程。

好一會兒,綠萼含淚道:“姑娘的身子才好些,這麼在冷風裡跪著,又該病倒了。”我不答,亦不動。綠萼張望片刻,其實從新平郡侯府看不見汴河邊的儀仗,“陛下在天之靈,看見姑娘這副模樣,如何能安心?前路還長,姑娘千萬忍耐才好。”

我這才扶著她的手慢慢起身。許久沒有跪這麼長時間,膝頭僵而痛。綠萼扶我坐下,一面揉著我的髕骨,一面道:“過了今日,姑娘再不可這樣哭了。”

我淡然道:“我並沒有哭。”

綠萼一抬頭,微笑道:“果然沒有哭過。”

恍惚是鹹平十四年的冬天,也是這樣的大雪,高思諺在半雲亭中拂袖而去,留我一人跪了許久,雪融成淚,膝頭也是這麼痛。那一夜,裘後自縊了。冬天,本就是生命力極其薄弱的季節。裘後與高曜都離我而去,也帶走了我賴以為人的一切理由。

晚間,因我多喝了一碗紅豆粥,銀杏和綠萼都十分歡喜。綠萼道:“一會兒信王府的女醫要來檢視傷口,好在過了今日,便再也不用來了。”

銀杏冷笑:“信王妃若得知姑娘傷勢反覆,重病難支,大半個月都起不來身,想必很放心。”

我抿一抿唇間紅豆的香甜,淡漠道:“兩下都放心,才是好的。”

綠萼忙道:“姑娘也該打起精神去會客了。不說別人,越國夫人、泰寧君和武安伯夫人都派家人來問過好幾次了。還有好些咱們不常往來的夫人小姐,都派了人來問候。”

我嘆道:“先帝都不在了,我這個‘帝師’不過是虛名。難得她們竟還肯來看我。”

綠萼微笑道:“先帝雖不在,可姑娘與皇后也有半師之分。更何況宰相之女、名將的夫人都派人來探望了,其他人自然要來的。”

蘇令於高曜有翼戴之功,雖不掌實權,多年來身為帝太傅,深得高曜信任。高曜駕崩,皇后立刻命他接任司政之位,眾臣雖有些意外,卻也服氣。我不禁心灰意冷:“宰相名儒千金,從前是封女典,如今是文夫人,好生顯赫!原來辛辛苦苦得了一個‘帝師’的名號,遠不如宰相之女、名將夫人來得牢靠。”

綠萼笑道:“老子云,‘作而弗始,生而弗有,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58]帝師也好,宰相也罷,誰還能做一輩子呢?那些虛名,‘弗居’也罷。”

我不禁笑道:“雖不確切,意思倒也不差。”

綠萼忙道:“奴婢可是常讀《道德經》呢。”

我起身浣了手,便歪在榻上歇息。待撤了膳,連綠萼也退了出去,這才問銀杏道:“朱雲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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