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五冊 第二十三章 鴟梟不鳴,女帝師,小伍,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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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無一百分的好處,高暘如何會使二百分的力氣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刺殺高曜?哪怕昌王真的引回鶻南下,哪怕汴城已被重重圍住,哪怕天翻地覆、四夷騰越,哪怕人心盡失,人人側目,哪怕今日生、明日死,高暘也必會稱帝。我坦然道:“這是自然。”

綠萼垂頭道:“朝政上的事情,奴婢當真是不懂。奴婢也不如銀杏妹妹,能幫上姑娘。”

我笑道:“誰說的?我被困在信王府的時候,多虧你當機立斷,指點銀杏和劉鉅去找施大人,我才能查到朱雲刺殺先帝的鐵證。若不是你,我用什麼來籌謀呢?”

綠萼垂眸一笑,微微出神,好一會兒才又問道:“咱們真的能為先帝復仇麼?”

我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竭節而赴義者我也,成之與敗者時也’[78]。我雖遠稱不上‘竭節赴義’,但先帝被刺,我沒有別的路可走。”

綠萼嗯了一聲,認真道:“恕奴婢直言,其實先帝已然崩逝,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執著。奴婢不是怕死,只是人生短短數十年,姑娘已經操勞了半生,何必總是為難自己?除了父母之仇,有什麼仇是非報不可的?”

隱秘而深藏的恨自心底洶湧而出,那冰寒窒息、敲骨吸髓的痛楚,足以令我拼盡餘生相抗。綠萼和銀杏終究還是不懂。我已無力分辯,連支撐身體的力氣也闃然散去,帳頂的暗紅似層層疊疊的血色脹滿我的雙眼,教人澀然落淚。我嘆道:“別胡思亂想了,好好歇息吧。”

仁和屯的屋子不過一兩日便收拾出來了。我稟明瞭母親,說要去青州,母親再沒有像往年那般傷心怨憤,彷彿很贊成似的,做了許多糕點,備了許多丸藥讓我隨身帶著。出宮的第三日,我便帶著銀杏與綠萼,往仁和屯去了。

太陽剛剛露出半個頭,晨光貼地奔湧,整片大地都染成了金黃色。陽光透過父親和芳馨長眠的小槐樹林子,像燒得通紅的長劍淬在雪裡,燃起濃烈的花香。我拜祭過父親和芳馨,這才去往舊居。

村居冒起炊煙,似飄搖的召喚。兩進舊屋子臨水而立,門前兩株玉蘭盛開。水邊垂柳沐首,池心天光雲影。我忽然想,就這樣停下吧,若能在此度過餘生,又葬身於此,夫復何求?

這樣想著,不覺雙眼一熱。再向前數步,塘邊的柳樹下轉出一個人來,一張圓臉,身材矮胖,正是五年未見的杜嬌。我又驚又喜,連忙上前行禮:“杜大人,多年不見。”

杜嬌一襲青衫,以逍遙巾束冠,甚是質樸:“君侯安好,在下杜嬌有禮。”

我好奇道:“杜大人怎的到這裡來了?”

杜嬌笑道:“本想踏青,誰知看見君侯的車駕早早便出了東門。在下猜君侯定是來仁和屯拜祭先公,所以先到此等候。”

我笑道:“若說踏青,杜大人出城也太早了些。”

杜嬌道:“不早。晚些賞春的人多了,在下正好回城處置公務。”杜嬌身為秘書省監、太常寺卿,本當日日上朝才對。想是柔桑在宮中養胎,託病免了早朝,他才能如此悠閒。

東南風吹皺了水面,柳絮向天飄散,一陣洋洋灑灑往西北去了。杜嬌來仁和屯等我,也不是頭一次了。於是我徑直道:“聽聞裘大人外放了,不知是哪州哪郡。杜大人與裘大人可有聯絡?”

杜嬌道:“裘大人去了涇州,在下與裘大人偶有書信往來。”

我頷首道:“涇州在西北,戶不滿二萬,口不滿八萬,所轄才只四縣。以裘大人的才能,當真是大材小用了。”

杜嬌淡淡一笑:“‘不以不必顯而廢忠’[79],都是國事,談何大用小用?”

我笑道:“大人高見。”

杜嬌笑道:“君侯可知道昌王的事?”

我搖頭道:“我只知先帝駕崩,昌王不肯回京,其餘的訊息,一絲未聞。”

杜嬌笑道:“‘不肯’?君侯這樣說,並不算‘一絲未聞’。”

我連忙施了一禮:“杜大人既與裘大人有書信往來,西北的情勢想必比玉機所知為多。”

杜嬌道:“在下只聽說,昌王在狄道屯兵,說是防備吐蕃。”

我心中一驚,狄道在洮水下游,隸屬熙州。當年姜維大勝雍州刺史王經,乘勝進兵狄道城下。鄧艾等力主退兵,陳泰卻道:“若維以戰克之威,進兵東向,據櫟陽積穀之實,放兵收降……傳檄四郡,此我之所惡也。”[80]遂以奇兵大破姜維。昌王的兵馬糧草自洮水逆流而上,經渭河到達長安,不過數日而已。昌王只要拿下長安,沿途州縣傳檄而定。若拿下潼關,隴右、河西與關中便非朝廷所有。我不覺冷笑,怨不得竟一點訊息也沒有,若眾人皆知,只怕整個汴城將陷入恐慌。

杜嬌道:“聽說昌王本已回京奔喪,不知何故忽然迴轉。從此西北杳無音信。”說著轉眸凝視,又道,“昌王忠心護國,這便是天意。”

我只作不見,仰面望著湛藍高遠的天空,目光追隨柳絮越去越遠。昌王因何迴轉,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他折回西北,便再無回頭之路。的確是天意。

夜半下了一場雨,門前的玉蘭花落了一地。春煙裹脅著柳色,雨後的塘子宿醉未醒,汴河卻已喧囂。八名身著青布短直裰的縴夫把信王府的遊舫拉到城中的渡頭。遊舫赤柱華蓋,雕欄畫枋,前後各一亭,中間闊朗通暢。前亭中坐著一班女樂,後亭中已擺下了茶酒點心。服侍的從人有三十多,依艙壁而立。弦停歌住,一片鴉雀無聲。

啟春親自下船迎接,兩邊女人雁翅排開,一色的珠翠華衣,甚是氣派。相比之下,啟春只一襲牙白色窄袖春衫,通身不飾珠玉,只以玉簪束髮,更顯英麗明快。三月未見,啟春清瘦不少。春風拂起她的衣裙,纖腰一握,她彷彿要從這繁華輻輳中乘風飛去。

彼此寒暄一番,便攜手上船。路過前亭,幾個美貌的樂伎都起身行禮。軟糯清新的話音中,一片環佩叮咚、珠玉泠泠。柔風掃動七絃,似有嗚嗚喑鳴之聲。

穿過艙中兩列人牆,來到後亭。但見小方桌上擺了一件三層黑漆描金牡丹食盒並一套青瓷茶具,船尾擺了小爐,正在烹煮茶水。兩個小丫頭守著茶爐,像普通漁女一般,挽起袖子和裙褲,並肩向水,輕聲說笑不絕。連岸上縴夫的姿態亦是輕鬆閒適的。

我笑道:“姐姐費心了。”

啟春一抬手,船頭響起幽幽一縷笛聲,越過我的耳畔,一徑向下游去了。啟春笑道:“你一出王府,便進了宮,這一向也有數月未見。我這幾個月實在有些忙碌,雖進宮了好幾趟,卻沒來得及去漱玉齋看望妹妹。望妹妹見諒。”

我笑道:“信王乃柱國,姐姐自然也跟著忙碌。”

茶水齊備,啟春親自為我斟茶,一面笑道:“妹妹今日的氣色甚好,到底是宮裡的御醫醫術高明。”

我忙道:“若無姐姐府中的女醫及時救治,只怕沒有御醫什麼事。”說罷舉起今春新炮製的碧螺春,似揚起美酒,笑意更深,“就更不得見此盛景了。”

啟春垂眸一笑,唇角微顫:“說起妹妹的傷,我不敢居功,只有慚愧的份。”

笛聲隨風遠逝,箏鳴稍起。我笑道:“姐姐當真慚愧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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