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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她捨不得他。
太捨不得了。
大軍遠行,女子不能隨行。有了這道嚴苛的律令,她勢必無法跟隨關靖,不再能守在他左右,如此一來,她就不能為親自他焚香,精準的控制香料的比例……
她抬起頭來,迎視關靖的雙眸,心頭卻驀地一緊。
是的。
她捨不得他。她能夠確定這一點。
但是,為什麼只是看著他的雙眸,她以為堅定如盤石的心念中,就會有微乎其微的騷動?那些騷動雖然微弱,卻是真真正正的存在著,讓她無法忽視。
沉香匆匆的轉移視線,探手在香匣中,取出顏色潤黃如蜂蜜的琥珀,在雙手中揉碎,合掌放在鼻前,深深聞嗅著。
琥珀,是千萬年前的樹液,化為似石非石的固體,只要嗅聞其香,就能安神定魄,使人神智清明。
但是,靠著琥珀之香,只能稍稍平復她的思緒。她再三暗暗警惕,不要再抬頭,不要再接觸那雙深邃的黑眸。
他的那雙眼眸,彷佛有著遠古傳說中,神秘惡獸的詭異魔力,竟能擾亂她堅定的決心,讓她恐懼著,會在他的注視下,開口吐露心中的秘密。
溫柔的嗓音,迴盪在她耳畔,輕聲低語。
「我也捨不得你。」他嘆了一口氣,又揉著太陽穴,察覺這個動作已經成為近日的習慣。
「大人的頭痛好些了嗎?」她明知故問。
「沒有,反而痛得更厲害。」這幾日他忙於軍務,腦部深處的痛楚,卻愈來愈是劇烈。從踏出大廳,聞嗅不到她的焚香後,頭痛就再度復發了。
那惱人的頭痛,讓他發現,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已經習慣了,甚至是喜愛著,身旁有她的人、她的香陪伴。
無論政爭險惡,官員勾心鬥角,該做的事太多,而時間卻總是太急迫。更不論朝廷、罕營中,誰勝了誰,誰敗了誰;誰叛了誰,誰又降了誰,一旦身旁有了地,就只剩下香氣渺渺。
他難以平靜的心,竟也逐漸寧靜。
「您的傷勢尚未痊癒,這幾日卻過度煩勞,加上明日就要遠行,離開鳳城,北渡沈星江遠行,我實在無法安心。」
「我也不能安心。」他擁抱著,懷中的柔軟嬌軀,貪戀著屬於她的氣息。「少了你的人、你的香,這趟遠行肯定難熬。」他自嘲的一笑。
「這一點,請大人放心。」她柔馴的任由他擁抱,姿態柔弱得像是,不能失去喬木依靠的絲蘿。
關靖微微挑眉。
「喔?」
「我這幾日都在研磨香料,只要今夜再趕製,天明之前就能備妥一個月的分量。」纖纖小手指著滿桌香料,她柔聲解釋著。「我會配好每日所需的分量,請大人務必時時焚香,日夜都不可斷絕。」
「我答應你。」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語中帶笑。「但是,禮尚往來,條件也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她柔潤的雙肩,不由自主的微微戰慄。
雖然,那只是竭力控制下,最最輕微的洩漏,微小如積蓄的汪洋,滲漏的一滴水珠,卻還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別怕,我要你答應的,不是什麼難事。」他微笑著,舉手打了個響指,揚聲對門外下令。「進來。」
等候在外頭的奴僕們,這時才低垂著頭,送上漆盤上的幾道清淡膳食,以及一碗鮮香的濃粥,濃粥裡有著乾貝的細絲,連粥色都被染成極淡極淡的琥珀色。
「桌上都是香料,別弄亂了。」他還囑咐了一句。那全是她連日的心血,他格外重視。
「是。」
奴僕謹慎而恭敬的跪下,小心舉起漆盤,送到關靖面前,漆盤平穩得一動也不動,菜餚與濃粥,更是沒有半點晃動。
「這是皇上御賜的乾貝粥,粥性平溫、滋味清淡。」他親手端起,漆盤上的厚瓷碗,舀起一匙的乾貝粥。
濃粥以砂鍋裝盛,用文火熬煮,需要細心的守候在鍋旁許久,才能將米粒熬得軟糜,乾貝也化為細絲,最後再以些許海鹽調味。
「據說,昔日南國最大糧商夏侯寅,他的妻子柳畫眉,最是善於烹調幹貝粥。後來,夏侯寅雖死,但乾貝粥的做法,傳入了御膳房,連皇上也愛吃這道粥。」他薄唇揚起,嘲弄的一笑。「真是奢侈的傢伙。」
她靜靜聽著,他說著乾貝粥的來歷,卻聽不出來,他最後那一句嘲諷,說的是夏侯寅,還是當今皇上。
「來,張開嘴。」關靖將調羹,送到她的嘴邊。
她依言張嘴,吞嚥下那匙,香味撲鼻、用料上乘,費心費時熬煮的乾貝粥。
「好吃嗎?」他問。
這道乾貝粥,他連一口都沒有嘗過,就讓人送回家裡來,還親手一匙一匙的喂入她口中,確定她真的吃下了肚,而不是像他不在府內時,每一餐都送來的膳食一樣,都被擱置到冷涼了,卻連一口都沒動。
她點了點頭。
或許,這道乾貝粥,真的是難得的珍饈,但是此時此刻,心有旁騖的她,根本就食不知味。
抵禦他魔魅的溫柔,已經耗去她全數的心神。
「那麼,就多吃點,別讓我擔心。」就連他的聲音,都滲著難以抵禦的力量。「這就是我的條件。我離開之後,你每日的飲水膳食,全都不可缺漏,聽清楚了嗎?」
「嗯。」她輕聲應著,又咽下一口,他喂來的乾貝粥。
「記住了,我會教人看著,你要是有一餐缺漏,我就要罰你。」他笑笑睨著她,滿意的瞧見,滿碗的乾貝粥,她已經吃了一半。「當然,你放心,不會是掌嘴。」
「那麼,大人要怎麼罰我?」她詢問著,縱使心神不寧,但仍知道持續沉默,更會引起他的疑心。
關靖輕笑出聲。
「別急,我會想出來的。」這或許會是,他這趟遠行時,在天寒地凍的險惡環境下、在堆積如山的政事與軍務外,唯一且最大的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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