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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捲動皇旗,陽光灑在燕京千街百坊之間,往日繁盛熱鬧的街巷,今天卻沒了多少歡鬧,幾乎整個城池都籠罩在山雨欲來的壓抑之中。

踏踏踏……

大隊身著明光鎧的北梁禁軍,提著槍盾在天街上奔行,無論是文人士子、販夫走卒,還是南來北往的江湖人,都擠在寬闊大街兩側的房舍之間,往皇城方向眺望,彼此悄然私語:

“華劍仙怎麼會私通南朝……”

“這架勢明顯是證據確鑿,怪不華劍仙遭逢夜大魔頭幾次都能全身而退……”

……

燕京正中心的大街,名為子午街,不過南北都傳承自始帝開創的大梁,街道還是被俗稱為天街。

天街盡頭便是北梁皇城,此時皇城九門緊閉,城牆之上可見密密麻麻的禁軍。

正中心的定安門外,已經連夜搭建起了一個高臺,監斬太監和劊子手在高臺旁站立。

項寒師腰懸名劍‘太平’,站在城門樓下的牆垛後,遠眺京城千街百坊,時至今日,眼底也帶上了幾分歲月如梭的蕭索。

甲子匆匆而過,當年那個跪在城牆下,看著師父屍首的幾歲小童,已經不知不覺站在了城頭上,成為了能左右天下大勢的當權者。

這一輩子的路顯然很難走,從到國師府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從國子監的寒窗苦讀、筆耕不倦,從初入官城的謹小慎微,到手掌大權的殫精竭慮。

他這一輩子可以說走的如履薄冰,無妻無子甚至沒有自己的僕役房舍,從未有一時一刻為自己而活。

項寒師之所以活的如同一場苦修,並非為了報國仇家恨,而是聽了師父氣絕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三朝征伐,千年不止,寒師,這天下需要一份太平……”

項寒師知道師父並非死在西北王庭手中,而是死在了不是你死我活的亂世之下,彼此可能從未謀面,放在太平時節可能還能成為摯友,但三國亂戰各為其主,見面就是得殺。

項寒師從小到大,都在為了結束這局面而踐行,他收復了西北萬里疆域,整頓了北梁朝野江湖,助梁帝休養生息積蓄國力,也在南朝埋下了無數暗子。

只要再給他十年,等到西海諸部老人死絕,等到南朝諸王帝統之爭,等到他正兒八經成為奉官城之下第一人,這紛亂天下,就再無人能阻擋他腰間這把太平劍,哪怕他死在了功成名就之前,這洶洶大勢,也能推著北梁走向橫掃六合、萬邦來朝的盛世。

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這輩子可以說就犯了一次錯,燎原最後之戰,不該讓剛剛生了兒子的陳巖鷹,去追奮力突圍的那架馬車。

那馬車裡攜帶著西北王庭最後的一枚火種,也是釀成今日局面的禍根。

他當年要殺陳巖鷹,便是因為算到,只要天琅王遺孤長大成人,西疆暴亂將無休無止。

他這些年一直在西海各部搜尋那名孤兒的下落,但萬萬沒想到西北王庭那枚僅存的火種,竟然跑到了南朝,還遇到了一位視如己出的恩人,硬生生千錘百煉,把其打造成了這世間最鋒利的一把刀!

三朝各有淵源,本不可能完全誠服於他國,但陳巖鷹的一次失職,卻直接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契機。

南朝女帝以女兒身繼承皇統,本來必然引起血統之爭,但隨著天琅王遺孤的出現,竟然變成了天作之合,原本也互相仇視的南朝和西海,就這麼毫無阻礙的合二為一。

這等局面的鉅變,讓往日所有付出,都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看起來就像是老天爺給他開的一個玩笑。

項寒師知道老天爺沒有站在他這邊,但他能走到今天,便相信人定勝天,所以今天佈下了一個局。

今天若是能屠掉老天爺養的這條大龍,局面就回到了以前——西疆當即化為一盤散沙,南朝的帝統之爭依舊會發生,所以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謀劃之內。

而若是今天屠不了,那便是成事在天、謀事在天,已經傾盡所有,天意如此,不可逆也。

李逸良站在項寒師身側,因為知道夜驚堂一定會來,目光都搜尋著天街左右的一切形形色色,在沉默良久後,開口道:

“此行我回來,先生其實並不讚許。本來大勢不可逆,南北恐怕很快會統一,天下重歸太平,這是先生想看到的。我來了,就為大勢增添了一分變數,若是此戰功成,南北之戰少說延續三十年,恐怕要死整整一代人。

“但我還是回來了,世上並非每個人,都像先生那樣心懷大義、有公無私。若是當前局面換成我朝佔優,南朝岌岌可危,我想夜驚堂也不會為了大義,放棄東方氏坦然請降歸順。”

項寒師知道李逸良這話的意思,並非在說奉官城、夜驚堂,而是在說他。

他口口聲聲說‘太平’,現在太平之道擺在面前,他卻死守在對立面,說白了還是有私無公,守的並非天下百姓,而是大梁這一家一姓。

項寒師沉默一瞬後,回應道:

“世間並非人人都是聖人,我亦是如此。我步履維艱一甲子,心裡裝的其實還是殺師之仇、養育之恩。”

“呵呵……”

李逸良輕輕嘆了口氣,抬眼看向了天之南:

“我以前還不理解,先生為何要在陽山畫地為牢六十年。現在才明白,先生當年站在雲安城頭,面對排山倒海的義軍,心情可能和我們現在差不多——心裡明白何為大義,但要真做到放下舊日恩情,順勢而行站在大義那邊,談何容易。

“先生受的只是無關痛癢的滴水之恩,便為此內疚一輩子,我等面對的是敵國入侵,受的還是生養之恩,哪裡能放手而去,若此戰不成,唯一死爾。”

彼此輕聲閒談,時間也為之點點推移,滿城秋風,似乎又蕭索了幾分。

而兩人身後,便是兩個鐵籠,裡面關著華俊臣和許天應。

華俊臣被重枷鎖住雙手,背靠欄杆坐著,眼神沒有即將趕赴刑場的膽怯畏懼,有的只是發自心底的焦急,直勾勾望著天街盡頭,並非期盼夜驚堂過來,而是擔心這不要命的小子真來。

華俊臣雖然能力不強,但並非看不清局勢。朝廷已經被逼的無路可走,只能殊死一搏,他和許天應就是魚餌,而這座京城,就是北梁精心打造的屠龍大陣。

夜驚堂是厲害,但單槍匹馬,又如何一人敵一國?今天只要來了,就是和他這岳丈一塊赴死。

夜驚堂只要活著,這世上才沒人敢動華家,他女兒也能餘生美滿,不會過半天苦日子,以夜驚堂的本事,有一萬種辦法給他報仇。

而若是今天來了,死在了這皇城之外,往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竹籃打水,華家事後必然被清算,他女兒也得守一輩子活寡,這是他這當爹的寧死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天街上下的氣氛近乎死寂,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隨時可能出現的夜大魔頭之上,但也有人牽掛著城門樓前的牢籠。

天街側面,禁軍教頭李光顯,和在燕京豪門當金龜婿的陸行鈞,結伴在街口悄然觀望,眉宇間滿是愁色。

李光顯和陸行鈞,都是華俊臣的至交好友,本身武藝也不差,如果兄弟在江湖上有難,二話不說便會提著刀劍過去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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