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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回覆平靜,淡淡道:“若那畜牲不親自來向娉婷謝罪,休想我讓娉婷回王家去。”

謝道韞沉默片刻,輕聲道:“二叔可知聖上已批准運用國庫,興建彌勒寺,以迎接彌勒教的二彌勒竺不歸,若不是苻秦大軍南來,此事已拿出來在朝廷討論如何進行了。”

謝安心頭劇震,如翻起滔天巨浪。

南晉之主司馬曜和親弟司馬道子兄弟二人督信佛教,所建佛寺窮奢極侈,所親呢者多是男女僧徒。

佛教傳自天竺,從姓氏上說,僧侶的竺、支等幾姓來自天竺和大月氏,屬胡姓,中土漢人出家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他的方外好友支遁本身是陳留漢人,也改為姓支。

因君主的推崇,出家僧侶享有許多特權,在某種程度上等若高門大族外另一特權階級,不但不用服兵役,又可逃避課稅。寺院可擁有僧只戶,為其耕田種菜;更有佛圖戶擔負各種雜役。至於什麼白徒、養女,都是為高層的僧侶擁有奴婢而巧立的名目。還有更甚於高門大族者是沙門不須遵循俗家的規例,所謂一不拜父母,二不拜帝皇,此之謂也。

佛門愈趨興盛,對國家的負擔愈重,實為南晉的一大隱憂。

可是比起上來,都遠不及新興的彌勒教為禍的激烈深遠。彌勒教是佛教的一種異端,謝安本身對佛教的教義並無惡感,否則也不會和支遁交往密切,不過彌勒教卻是另一回事。

原來在佛經對釋迦佛陀的解說,釋迦並不是唯一的佛,謂“釋迦前有六佛,釋迦繼六佛而成道,處今賓劫,將來則有彌勒佛,方繼釋迦而降世。”又說“釋迦正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而現在是“正法既沒,象教陵夷”故釋迦的時代已到了日薄西山之時,第八代彌勒即將應期出世。

北方僧人竺法慶,正是高舉“新佛出世,除去舊魔”的旗幟,創立彌勒教,自號“大活彌勒”,勢力迅速擴張。竺不歸則是彌勒教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兩人的武功均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佛門各系高手曾三次聯手討伐二人,均損兵折將而回,令彌勒教聲威更盛,聚眾日多。想不到現在竟與司馬曜和司馬道子搭上關係,令其勢力伸延到南方,確是後患無窮,不知如何解決。謝安的震駭不是沒有理有的。

謝道韞的聲音在耳旁續道:“據凝之所說,司馬道之的心腹手下越乎和菇千秋,正負責張羅興建彌勒寺的費用與材料,此事是勢在必行,令人擔心。”

謝安深吸一口氣,苦笑搖頭,道:“此事待我與支遁商量過再說,現在讓我先看看娉婷。唉!我這個苦命的女兒!”安玉晴神色平靜接過燕飛和劉裕默繪出來的玉圖,一言不發的躲到最遠的另一角落,細閱和比對地圖去了。

坐在石階的劉裕對安玉晴離開他的視線頗感不安,因她邪功秘技層出不窮,低聲提醒兩人道:“小心她會耍手段弄鬼。”

燕飛知他心中不滿自己阻止他們殺死安玉晴,免她礙手礙腳,暗地一嘆,道:“時間無多,今晚我們必須完成任務,然後再設法離開。”

拓跋珪往安玉晴隱沒處的一排酒罐瞧去,咕噥道:“至少該把她弄昏過去,對嗎?”

燕飛道:“我們若要脫身,還要藉助她的小把戲呢。”

兩人這才沒再為此說話。劉裕目光投往拓跋珪,肅容道:“拓跋兄目下和慕容垂是怎樣的一番情況?”

拓跋珪在劉裕旁坐下,壓低聲音道:“你可以當我是他的代表。今趟苻堅大軍南來,動用騎兵二十七萬,步兵六十餘萬,號稱則為百萬。其戰鬥主力只在騎兵,步兵則用於運輸,以支援騎兵在前線作戰。對苻堅來說,步兵充其量也只是輔助的兵種,此事不可不察,因關係到戰爭的成敗。”

劉裕聽得精神大振,明白拓跋珪在分析符堅大軍的兵力分佈和結構。胡人一向擅長馬戰,遠優於漢人,所以拓跋珪的話令人相信。忍不住問道:“拓跋兄這番話,是否來自慕容垂?”

拓跋珪微笑地瞥一眼剛蹲坐於兩人身前的燕飛,點頭道:“可以這麼說,當然也加上我個人的見解。荷堅騎兵多為胡族的人,步兵為漢人。符堅的佈置是以符融和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姚萇督益、梁諸州軍事,作為後援。先鋒軍將兵分二路,符融攻打壽陽,慕容垂攻打鄖城。在兩城陷落之際,符堅的心腹氐族大將梁成會率五萬精騎,屯駐洛澗,與壽陽相為呼應,以便大軍渡過淝水。”

劉裕和燕飛聽得面面相覷,洛澗在壽陽之東,是淮水下游的分支,洛澗於淮水分流處為洛口,若讓符堅駐重兵於此,與壽陽互相呼應,符堅便可輕易渡過淝水,那時再兵分多路南下,攻城略地,直抵長江才再有天險阻隔,建康勢危矣。

加上這荒集作為大後援的設定,可看出符堅此次揮軍南下,計劃周詳,絕非胡亂行事。

拓跋珪微笑道:“這五萬騎兵是氐族的精銳,而事實上先鋒軍除慕容垂的三萬鮮卑族騎兵外,其它騎軍均為氐族本部的精銳,若梁成和荷融兩軍遭遇慘敗,荷堅勢將獨力難支,縱使逃回北方,也將變得無所憑恃,後果不難想象。”

燕飛終於明白過來,拓跋珪和慕容垂果是高明,他們的目標是讓南晉盡殲氐族軍的精華,那即使符堅返回北方,大秦國仍難逃土崩瓦解的命運。那時誰可成為北方新王,就要看誰的拳頭夠硬了。

劉裕勉強壓下心中的震駭,他是知兵的人,更清楚謝玄借淝水抗敵的大計,可是若讓苻堅把這樣一支精兵部署於洛口,謝玄那時比對起來,兵力薄弱得可憐的北府兵,將變成腹背受敵,只能退回長江南岸,坐看敵人以風捲殘雲的氣勢,席捲江北諸鎮,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看敵人何時渡江攻打建康。

不禁沈聲道:“慕容垂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有什麼作為?”

拓跋珪從容道:“他根本不用有什麼作為,而他的沒有作為已足以令符堅輸掉這場仗,問題在你們南人是否懂得把握機會。慕容垂拔下鄖城後,會留守該地,以防荊州桓氏,苻堅是不得不分慕容垂的精兵於此,怕的是桓衝從西面突襲。符堅對桓衝的顧忌,遠過於謝玄。”

接著唇角飄出一絲令人難明的笑意,淡淡道:“謝玄若真如傳說般的高明,該清楚這一番話可以把整個形勢逆轉過來,只有速戰,才可速勝。”

燕飛和劉裕同時暗呼厲害,他們當然不曉得事實上謝安早有此先見之明,不愧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主帥,謝玄亦深悉其中關鍵,所以立下要在敵人陣腳未穩之時,狠勝一仗的決心。

要知符堅總兵力達九十萬之眾,行軍緩慢,糧草輜重調配困難,所以定下大計,以精銳的騎兵主力,先攻陷壽隅和鄖城,再屯駐洛口,建立前線堅強的固點,然後待大軍齊集,即渡過淝水南下,在戰略上無懈可擊。而北府兵唯一可乘之機,是趁敵人勞師南來,兵力未齊集,人疲馬乏的當兒,主動進擊,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現在拓跋珪盡告氐秦苻軍的策略,謝玄自可以佔盡機先,作出針對性的反擊。

此戰苻堅若敗,敗的將是他的本部氐兵,慕容垂、姚萇等不但分亳無損,更可坐享其成。

劉裕斷然道:“我要立即趕回去。”

燕飛同意點頭,因與拓跋珪透露的珍貴情報相比,能否策動朱序重投南晉,已變得無關痛癢,只是錦上添花而矣。

當燕飛說出此意見時,拓跋珪卻搖頭道:“不!朱序會是非常重要的一著棋子。”劉裕待要追問,異響從地面隱隱傳來,二人同時一震,知道敵人開始對第一樓展開徹底的搜尋。

雖明知此事必然發生,可是當發生在頭頂時,三人的心也不由提至咽喉頂處,只能靜候命運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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