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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道覆頭皮發麻地瞧著第二盞紅燈緩緩升起,一時間竟忘記發出已暗下決定由前陣試攻的命令。

左方兩裡許處的大火愈燒愈烈,隨風勢大有向東南蔓延之勢,若沒有人救火,可直燒個數天數夜,至燒無可燒,又或天降甘霖。

張永在他左旁道:“我們辛苦砍下來的木料被燒著哩!”

右邊的周胄皺眉道:“怎麼可能呢?木料均塗上防燒藥,即使中了對方的十字火箭,仍不應這麼容易燒成眼前的樣子。”

十字火箭是一種特製的箭矢,於離箭鋒兩寸許處有小橫枝,原本用於水戰上,命中對方易燃的帆布時不會穿透而仍能附於其上,繼續焚燒。後來這種方法被推廣應用於陸戰,於“十字”處綁上浸溼火油的易燃物料,增加燃燒的火勢與時間。

徐道覆聽兩人口氣,曉得兩人對盧循的“辦事不力”暗表不滿,只不過不敢宣之於口,來個直接指責。

這批木料確是他的心血。

從前晚開始,他著人伐木,又趕製防火藥塗於木料上。對戰前的準備工夫,徐道覆從不苟且,不過辛苦兩天的勞動成果竟付諸一炬。

在天師軍裡,孫恩高高在上,受到從眾視為天神般的敬畏崇拜,沒有人會質疑他最高領袖的地位。

而盧循和徐道覆兩人,則以前者較不得人心,一來因他殘忍不仁的作風,再則因他好大喜功,視手下為利用的工具。

反之徐道覆深明為帥之道,懂得收買人心,論功行賞,與手下將士共榮辱甘苦。

徐道覆搖頭道:“我們是低估了敵人,區區火箭絕不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壞。該是火器一類的東西,不用命中目標,卻可使烈火廣被蔓延,波及整個運送木材的輪車隊。”

說罷目光再投往高懸的兩盞紅燈,心中充滿古怪的感覺。

對方何以像他肚內蛔蟲般瞭解他的性格呢?當他看到木材起火,心內立即被激起不肯屈居於敵人勝利下的鬥志,準備改變主意,派出前陣強攻南門,既為試探敵人的虛實,更要爭回一口氣,振起己方受挫計程車氣。

究竟是誰人下令升起此盞紅燈?

邊荒集內誰人如此明白自己?

徐道覆渾身一震,雙目射出心痛的神色。

張永和周胄發覺有異,愕然朝他瞧來。

徐道覆倏地回覆冷靜,一字一字的沉聲道:“後撤半里!實時執行!”

張永和周胄聽得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小詩嚷道:“退兵啦!”

卓狂生訝道:“這小子很機靈,有如曉得我們將派出應變部隊,用火油彈燒得他出世昇天似的。”

邊荒集南面的敵軍正有組織地徐徐後撤,兩翼騎軍不動,後陣掉頭走了千步,然後止步立陣,前陣這才起行。等到前後陣會合,才輪到機動性強的騎軍。如此過程不住重複,全軍迅速後移。

西南面的大火卻有蔓延的趨勢,喊殺宣告顯減少。從小谷方面打出的友軍燈號,已知屠奉三和慕容戰已挫折敵人,令敵人無法在集谷間建立據點,截斷連繫。

紀千千美目悽迷地瞧著南面敵人不斷後移,輕柔的道:“他確曉得我會出集突擊,且從小谷方面的火勢判斷出我們有特製的火器,足可在他們護衛重重下仍能狠狠打擊他們。”

卓狂生不解道:“聽小姐的話,徐道覆似已曉得在高臺上指揮大局者是小姐你而非其它人。對嗎?”

紀千千淺嘆一口氣,幽幽的道:“我是故意讓他曉得與他對敵的人是我。若要勝他,我也要勝得光明正大,大家總算曾經相交一常”卓狂生苦笑道:“在兵家的角度來說:當然是兵不厭詐,敵人知得愈少愈好。不過小姐並非尋常兵家,邊荒集更非普通城池,例外反是常事。小姐能否啟我茅塞,因何只升起一盞紅燈,徐道覆便能由此猜到是妳在發號施令?小姐又如何曉得他就此猜到是妳呢?”

紀千千一對明眸射出緬懷的神色,語氣卻沒有顯露任何情緒的波動,只像述說早被忘懷的陳年舊事般道:“在建康能夠作我行酒令鬥急才的對手沒有幾個,徐道覆是其中之一,雙方互有勝負。這遊戲最有趣的地方是不容相讓,否則將不成遊戲。為了增加樂趣,我們斗的不僅是詩文樂曲,更旁涉天下人事。攻守間自然會摸清楚對方的性格作風。我故意在他發動前先一步升起紅燈,是向他表明我猜中他心意。他忽然改進為退,亦是表明他猜到是我,知道我必然另有圖謀。”

卓狂生嘆道:“這麼說:小姐是把與徐道覆的斗酒令搬到戰場來,希望先醉倒的是他吧!”

此時龐義又回來了。

眾人大訝,難道只這麼兩刻的工夫,他竟完成了遷移木雷刺的大任?

龐義神色凝重地來到三人面前。

卓狂生以詢問的眼光盯著他,皺眉道:“發生什麼事呢?不是兒郎們怕辛苦,連小姐親發的令箭也不遵行吧!”

龐義搖頭道:“誰敢違背小姐軍令?只是我瞧著穎水,愈瞧愈心寒,趕回來向小姐說出我恐懼的原因。”

紀千千嬌軀一顫道:“龐老闆是怕慕容垂重施古秦猛將王翦之子王賁決水灌大梁的故智,以穎水灌邊荒集吧?”

小詩劇震道:“我不懂水性哩!”

龐義愛憐地瞧著小詩,正要說話,卓狂生皺眉道:“這不是一、兩天內可辦得到的事。”

龐義道:“我們可以動用建築第一樓的現成木材,他們也可把一半筏子拆散來應急。以慕容垂征戰經驗的豐富,肯定不會拱手讓出穎水上游的控制權。一旦久攻不下,當然不會和我們客氣。那時什麼木雷陣、地壘弩箭、火油彈都要泡湯。洪水來後,我們將不堪一擊。”

卓狂生容色轉白,駭然道:“有道理!為何先前我們從沒有人想及此點?”

龐義道:“這叫當局者迷,我剛從外折返,所以只算小半個局內人。現在邊荒集內人人想到的都是今晚如何應付敵人的夾擊,哪還有閒情去想這之外的事。”

續道:“剛才我立在穎水岸旁,想象著木雷刺順流衝擊敵船的痛快,忽然想到若來一場暴雨,河水氾濫,木雷刺豈不是會被水漂走。就在此時,我忽然想到水灌邊荒集的狠招,愈想愈覺不妙,忍不住立即趕回來和你們商量。”

卓狂生道:“若他們有此異舉,必瞞不過宋孟齊和拓跋儀水陸兩方的人馬。”

旋又自我解釋道:“當然,若慕容垂把他們逐離該區,便大有可能行此絕計。我們很快可以弄清楚。”

紀千千咬著下唇,沉吟片晌,點頭道:“龐老闆的顧慮大有道理,即使慕容垂現在沒有如此想法,久攻不下時亦會生出此意。我們唯一應付之法,是立即作好準備。龐老闆有什麼好的提議?”

龐義見自己的想法得到接納,興奮起來。道:“邊荒集的樓房是不怕水浸火燒的。當然矮的房舍仍會被洪水淹沒。幸好夜窩子的樓房兩層、三層比比皆是,我們首先把物資移往樓房上層,同時設立洪水警報系統,一發現不妥,立即全體撤往高處避災。”

卓狂生皺眉道:“如此做法確可以減輕我們的損失,可是集內的牲口又如何?所有障礙均會被沖走。若敵人乘勢撐筏來攻,一下子便可深入我們腹地,使我們就此輸掉此仗。”

龐義胸有成竹的道:“我剛才說的只是第一重工夫,第二重工夫是於東北牆內以鎮地公加沙石包設立堅固的防水。洪水並不能持久,我們捱過第一輪衝擊便大功告成。”

卓狂生道:“因何不把防水推展至東牆外的岸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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