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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長亨大清早便被召到大廳見聶天還,後者一個人坐在廳內喝茶,神情落寞,容色有點憔悴,顯然昨夜沒有睡過,又或是睡得很不好。郝長亨心忖假如自己是第一次見他,肯定沒法想到他竟是雄霸一方,能左右現今時局發展的人物。

請安問好後,郝長亨在他一旁坐下。

聶天還為他斟茶,平靜的道:“昨夜收到桓玄的傳書,他下了決定,當北府兵遠征第一個敗訊傳來的時刻,便是我們對楊全期和殷仲堪採取行動的時刻。”

郝長亨看他心事重重的樣子,知道這只是開場白,因為要清除楊、殷兩人,該是手到擒來的易事,根本不用擔憂,唯一能令聶天還憂心的,只有尹清雅。

果然聶天還往他瞧來,沒頭沒腦的問道:“辦妥了嗎?”

郝長亨心細的道:“我已把幫主親筆簽押的信函,以飛鴿傳書送往壽陽,四天內可送抵紅子春手上。”

聶天還搖頭苦笑,道:“我昨夜未合過眼的想了整夜,為何我會這麼溺愛雅兒呢?可以給她的我全給她了,更從來沒責罵她半句。你明白嗎?”

郝長車心忖這種事哪有道理可說的,不過幫中確有秘密流傳的謠言,說尹清雅不是聶天還自幼收養的徒兒,而是他的親生女兒,否則聶天還不會視她如命根子。

道:“清雅自幼討人歡喜,得人歡心,她撒起嬌來,更是令人憐愛,不忍苛責。何況她真的很孝順幫主,愛護幫主。”

聶天還仰望屋樑,露出茫然的神色,徐徐道:“我一生都活在刀光劍影裡,過著刀頭舐血的生涯,桓衝主事荊州的期間,更有朝難保夕、危機四伏的感覺。所以我一直不想有家室之累,使我可以放手而為。”

郝長亨胡塗起來,不明白他現在說的,與尹清雅有什麼關係,只好靜心聆聽。

聶天還沉聲道:“到江湖上來闖蕩,是要付出代價的,不是你殺人就是人殺你,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絕對不能心軟。我之所以能熬至今時今日的地位,並不是偶然的,皆因我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凡不利於我的,均以鐵腕手法對付,故能把一個地方的小幫會,擴充套件至能爭霸南方的強大勢力,連桓玄也要和我稱兄道弟,盛極一時的大江幫更要退守邊荒。”

郝長亨誠心的道:“幫主雖然對敵人手下不留情,可是對我們這些追隨幫主的兄弟卻是有情有義。像胡大叔生出退隱之念,幫主便沒有絲毫留難,令幫中兄弟,人人心服。”

聶天還朝他看來,點頭道:“和長亨說話,確是一種享受。你超卓的外交手腕,亦令我幫屢次兵不血刃的令敵人臣服,兩湖幫之有今天的聲勢,長亨你功不可沒。”

郝長亨羞慚的道:“可是我最近連戰皆敗北,功難抵過。幫主愈不怪我,我愈感難過。”

聶天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於建幫之初,我也曾屢受重挫,最後敵人還不是要俯首稱臣嗎?一時的挫折並不重要,最要緊是堅持下去的決心和意志。你輸給荒人是合理的,皆因我們是勞師遠征,深入敵境。不過這種不利的形勢會逐漸扭轉過來,在大江之上,誰是我聶天還的敵手?現在我幫的實力每天都在增長中,終有一天南方會落入我們手裡。”

接著雙目射出緬懷往昔某一歲月的沉醉神色,悠然神往的道:“當時雅兒仍在襁褓之中,我和十七名兄弟在武陵城,被當時號稱洞庭第一大幫的洞庭幫幫主莫如是親率手下二百多人,於城內著名妓院的聽花閣以奇兵突襲成功,只剩我孤身突圍而出,身負大傷小傷不下十處,生死只懸於一發,關鍵處在我能否殺出城去。”

“我自時必死,只是失血已令我越來越虛弱,只能拼命往最接近的東門殺去。莫如是當時的功夫,實勝我一籌,而他正是追兵裡追得最貼近我的人,那種感覺有些像被閻羅王追在背後般令人恐懼和震驚。就在這一刻,我聽到嬰兒的哭聲。那時街上的人全躲起來,除了一種人,就是走不動的人。”

郝長亨完全被他述說的往事吸引,彷彿正化身為聶天還,回憶他的經歷。他還是首次聽到有關尹清雅出身的事。

此時聶天還的眼神和表情完全反映出當時他的情況,他的人雖仍在這裡,但他的魂魄精神卻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一天的回憶夢魘裡去。

聶天還續道:“就在這一刻,我看到了清雅,她躺在一個婦人身旁,出生應不足三個月,正放聲嚎哭,小臉完全漲紅了,裹在麻布裡。那婦人已斷了氣,衣衫單薄,那時天氣嚴寒,一時間我弄不清楚那該是雅兒的孃的女人,究竟是被凍死還是被激烈的追逐嚇死,但心神卻全被雅兒吸引,一時間竟忘掉了追在後面大批索命的凶神。”

郝長亨生出被千斤大石壓苦心頭、呼吸不暢的感覺,重重籲出一口氣。清雅和聶天還的師徒之緣,竟是在聶天還處於生命中最極端的處境下開始,是他作夢也未想及的。

聶天還似陷身在那一刻的時空裡,臉上散發著神聖的光輝,道:“我從來不是行俠仗義的人,一切的著眼點均在利益之上,凡擋著我的,一律殺之無赦,一切都是為了掙扎向上,和反對我的人比比誰的命更長。可是在那一刻,我卻像被勾動了心底久被埋藏、差點忘掉了的某種情緒,或許是一點惻隱之心,我竟然沒法就那麼從雅兒身邊溜過,以最快的速度衝出城門去。其時把守城門的兵衛,已被當時的場面嚇得像其它人般作鳥獸散,街上除了正鬥個你死我活的敵我兩方外,就只有變得孤零無依的小雅兒。”

“當時從雅兒轉弱的嘶啞哭聲,我心中清楚知道,如果再沒有人予她溫暖,她會失去她的小生命。這個念頭來到我腦子裡,我已用腳把她挑起,摟在懷抱裡。同一時間,我心中的恐懼完全消失,她脆弱的血肉在我懷抱裡顫抖著,觸動了我心裡沒法形容的一種奇異感覺,令一向自認無情的我,產生出肯為她作出任何犧牲的心態。而就在那一刻,我感到傷疲的身體似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一切都清晰起來,所有以前想不通的武學難題,在那剎那豁然而悟,潛藏的力量被釋放出來。我不用回頭去看,便如目睹般曉得莫如是迫近至我背後丈許處,他手中的長鞭正往我脖子捲來。於是我抱著雅兒滾倒地上,反手擲出最後一柄飛刀。”

郝長亨“呵”的一聲叫了起來,接著的部分是兩湖幫眾津津樂道的事,武陵一戰,聶天還擊殺莫如是,把兩湖幫一直處於下風的形勢完全扭轉過來,群龍無首的洞庭幫,不到半年便在聶天還全面討伐下冰消瓦解,令聶天還成為兩湖一帶繼莫如是之後的新一代霸主。

聶天還道:“之後我當然成功抱著雅兒溜掉。”

再朝郝長亨瞧去,眼神回覆平日的精明,只是眼內充滿傷感的神色,輕輕道:“你現在該明白我為何如此寵縱雅兒,她不但是我的幸運神,更是可以讓我把心中的慈愛傾注的唯一物件,打從開始便是如此。那種愛是沒有保留的,所以我從不說她半句不是,而她亦從沒有令我失望。可是我並不懂如何去愛她,更不明白她,只懂用我自以為是的方法。”

郝長亨自謝善於言辭,更對捉摸別人心意極具自信,可是聽到聶天還的剖白後,他竟沒法說得出能安慰聶天還的隻字片詞。只能硬嚥道:“幫主!”

聶天還舉手阻止他說話,嘆了一口氣,回覆平靜的道:“說出來好多了。我現在最渴望的是雅兒回到我身邊來,我不單不會怪責她,還會求她原諒由我一手鑄成的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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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立在黃河北岸,心中湧起無以名之的奇異感覺。

他感到另一個心靈在呼喚他,但絕不是紀千千,也不是孫恩。

直至目前為止,能與他生出心靈感應的只有三個人,就是紀千千、孫恩和尼惠暉。後者已埋骨天穴,當然沒有可能是她。

此人會是誰呢?

那是一種非言語所能形容的感應,奇妙動人,便像和風從某一方向吹來,吹拂苦心靈大地的草原河川,令青草隨風搖拽,水面泛起波紋。

他隱隱感到對方在前方某處,卻沒法掌握確實的位置。

燕飛開放心神,一聲長嘯,投進充滿秋寒的河水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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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裕被宋悲風的足音驚醒,從床上坐起來,宋悲風推門而入,見他醒了,欣然道:“王弘來找你。”

劉裕記起約見一事,知該是與此有關,離床穿衣道:“老屠呢?”

宋悲風道:“他天未亮便出門,該是去看邊荒集是否有響應。”

劉裕梳洗更衣後,到客廳去見王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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