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完美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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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斯。”阿爾伯特有些於心不忍。

剛才這場戲，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折磨，而艾倫、海登更是首當其衝，拍攝完畢之後，每個人都像是經歷酷刑一般。包括蘭斯也是如此。可是蘭斯轉眼之間就讓他們再次重新體驗這場戲，甚至以專業的角度卻審視，這著實太過殘忍。

蘭斯抬起眼睛，瞥了阿爾伯特一眼，那簡單的眼神卻凌厲犀利，直接讓阿爾伯特後面的話語全部吞嚥下去，蘭斯這才收回了視線，“艾倫，海登，所有人都在等著你們。”

艾倫擦了擦嘴角的殘渣，她剛才幾乎就要把膽汁吐出來了。

這是她短暫的演員生涯之中最殘忍、最艱辛、最痛苦的一場戲，毋庸置疑，她只覺得整個人都變成了海莉，彷佛她剛才真的完成了一場閹割手術；但這同時也是她目前為止所經歷的……最神奇、最美妙、最不可思議的一場戲，所有表演都在蘭斯的牽引之下，猶如流水一般流淌出來，她甚至不需要去背誦臺詞，所有話語就從靈魂深處蹦了出來，她不確定自己的臺詞精準度有多少，但她可以確定的是：這是海莉在說話。

此時此刻，艾倫終於深刻體會到了蘭斯的神奇之處，她也終於體會到了蘭斯的變態之處。但，這不就是她所追求的嗎？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好奇剛才這場戲的效果，因為她就是其中一份子，真正組成畫面的一份子。

“你還好吧？”艾倫抬起頭，然後就看到了艾瑪那雙包含激動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艾瑪居然又跑了過來。艾瑪蹲下來，保持了與艾倫的視線平行，“上帝，你剛才的表演真是太精彩了，我嫉妒你。”

艾倫緊接著就看到了艾瑪嘴角那燦爛的笑容，還有眼底的躍躍欲試，這讓艾倫啞然失笑，“可惜，這個角色是我的了。”一句回答就惹得艾瑪哧哧地笑了起來，然後她就伸出了右手，艾倫沒有猶豫，握住了艾瑪的右手，重新站立了起來，揚聲對著蘭斯說到，“我來了。”

海登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每一根骨頭都在哀嚎，他從來不知道，拍攝一場十分鐘的戲份，居然會比拍攝一部九十分鐘的電影還要更累。看到艾倫站了起來，海登無語地笑了起來，揚聲嚷嚷到，“蘭斯，你知道嗎？你真是徹頭徹尾的混蛋，我恨你恨到骨子裡！”

“謝謝。”蘭斯的聲音施施然地從遠端傳來，海登翻了一個白眼，然後就掙扎著站直了身體，朝著監視器方向走了過去，嘴巴里絮絮叨叨地說著，“我已經竭盡全力了，你最好識相一點。”彷佛蘭斯只要說一個“不”字，他就要上去拼命一般。

蘭斯直接就無視了海登，等艾倫也走了過來，然後就示意珀西可以開始回放了。

蘭斯必須跳出演員的框架，站在導演的高度去審視這場戲，此前他們已經彩排了十幾次，許多細節都經過了調整，可以說，整個劇組是以全力以赴的狀態投入今天的拍攝，按道理應該是完美才對，但蘭斯卻還是不太滿意。

“你注意到了嗎？燈光顯得有些單一。”進入第三次回放之後，蘭斯低聲開口和海登交流到，“我們有沒有可能安裝一些燈泡，跟隨著鏡頭的移動，讓光線也產生一些變化？”

在這場戲之中，角度的變化、構圖的變化其實都是心理暗示，如果按照這樣的成果，勢必也能夠達到效果，海登的攝像機走位還是一樣出色，但燈光效果的偏差，卻無法達到蘭斯真正渴望的要求——獵人視角與獵物視角的轉變，而且會導致整個長鏡頭略顯單調、枯燥，對於驚悚氛圍的塑造完全落在演員身上，影響深度也略顯不足。

雖然剛才嘴硬，但真正投入工作之後，海登的專注程度卻絲毫不下蘭斯，他點點頭，他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像‘借刀殺人’一樣？”當初他們就是把燈泡安裝在計程車的車頂，然後透過手工控制，構建出理想中的燈光效果。

蘭斯卻搖了搖頭，“對比太明顯了。”“借刀殺人”是因為主旨要求，將文森特和麥克斯的對峙感無限放大，將脫離現實的孤寂感無限放大，所以燈光佔據了重要角色；“水果硬糖”雖然也專注於兩個角色之間的關係糾纏，但真正的主角應該是演員的化學反應，燈光只是輔助手段，“你覺得在天花板的四個角落裡安裝照明，然後來調整光線，怎麼樣？”

“你是希望從整體來調整光線？”海登一下就明白了蘭斯的意圖。

蘭斯點點頭，“嗯，不需要陰暗對比，只是高亮部分突出一些。”比如說站在海莉頭頂的上帝視角，燈光可以稍微偏重於海莉這一側，細微的變化可以導致心理壓力的偏移。“還有，室外光線我們都忽略了，在鏡頭移動過程中，室外的明媚和燦爛必須加重，讓室內的壓抑感增加……”

“……這樣才能突出最後一個鏡頭的作用。”海登接過話頭，最後鏡頭選擇了對準戶外，並且延續兩到三秒，蘭斯顯然是有自己的構想。

蘭斯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海登抬起頭就開始尋找紐頓·西格爾的身影，與此同時，蘭斯又轉頭看向了艾倫，“倒退回去，海莉把筆記本拿走之後那裡。”嘴巴對著珀西說到，等珀西倒退之後，蘭斯這才說到，“你看，你的眼神裡有憐憫，我需要你隱藏起來。”

艾倫微蹙著眉頭，“什麼意思？你希望我更加冷酷一點嗎？”

“不，我的意思是，隱藏起自己的情緒，不需要過多的詮釋，僅僅只是平靜。”蘭斯認真地看著艾倫，“明白嗎？”在如此殘忍的瞬間，海莉的平靜其實就是最大的冷酷，但如果海莉增加太多情緒，就會顯得畫蛇添足，無論是哪一種都多餘。“海登，海登，這一幕，你多留一秒，讓艾倫的表情進入停滯狀態。”交代完畢，蘭斯再次看向了艾倫，“明白嗎？”

“明白！”艾倫點點頭，可是話音沒有落下，緊接著又說到，“不需要戲謔，不需要不屑，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情緒，就是平靜。”

“嗯，放鬆下來，你注意這裡，除了眼神之外，你的嘴角也因為內心情緒的起伏而有所變化。但這裡海莉應該是不為所動的，她沒有故意捉弄傑夫，因為她內心就是這樣想的：如果傑夫願意向吉奈爾坦白，那麼她就放過他，這不是遊戲，這是海莉給傑夫的第一次機會。不過，傑夫放棄了，她也沒有必要失望，不需要多餘的情緒，只是按照原本的計劃進行罷了。”

蘭斯的解釋讓艾倫緩緩點著下巴，逐漸明白了過來。

艾倫的視線停留在監視器上，細細地觀察著表演的每一個細節，即使用顯微鏡來進行觀察，蘭斯的演出也是如此完美，根本挑不出一絲錯誤來，這讓艾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可轉頭看向了蘭斯，卻發現蘭斯輕輕搖了搖頭，這讓艾倫有些驚訝，“怎麼了？哪裡不對？”

蘭斯指著大螢幕上，“這裡不需要搖頭。”他正在評論自己的演出，“這些搖頭的小動作，顯得多餘了，反而破壞了整場戲的節奏。”

“可是，這個小動作難道不是展現出傑夫的絕望嗎？他正在否認自己已經被閹割的事實。”站在旁邊的邁克爾也加入了討論。

蘭斯再次搖搖頭，“在這一刻，他的搖頭應該是無意識的，來自潛意識的否認，你知道這樣的搖頭是什麼樣的嗎？”此時此刻，倫敦西區和百老匯的表演功底就顯現了出來，“絕對不會是這樣的！”

真正無意識的搖頭，就是自己沒有在搖頭，卻覺得自己在搖頭，更多是下巴的一些晃動，腦袋上半部分是不會移動的。

而剛才第一次拍攝之中，他的那個搖頭卻明顯幅度太大了，畫蛇添足。

邁克爾和艾瑪交換了一個視線，兩個人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此時艾瑪對於蘭斯所謂的“舞臺劇功底”又有了全新的體驗，當整個好萊塢都在風靡方法派演技時，蘭斯卻賦予了表現派演技全新的生命。

“蘭斯，其實你沒有必要那麼苛刻。”站在旁邊的艾倫忍不住開口說到，她覺得剛才那場戲蘭斯已經達到了巔峰，無法再超越了。

這句話一出，周圍所有人都輕笑了起來，惹得艾倫不由茫然地四周看了看。可是蘭斯卻沒有打算回答，重新站起來，揚聲說到，“再休息十分鐘，然後重新開始第二遍。”

說完，蘭斯就端著水杯，走到了後院裡，呼吸一番新鮮空氣。

艾倫這才抓住了艾瑪，“我剛才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艾瑪瞥了瞥蘭斯的背影，壓低聲音說到，“這和苛刻無關，蘭斯始終認為，當你對自己滿意的那一刻，你也就停止了前進。如果你是凱瑟琳·赫本的話，那麼你可以開始滿意了，但問題就在於，就連凱瑟琳·赫本自己都沒有滿意。”

一番最簡單的話語，卻讓艾倫面紅耳赤，“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人們總說他是一個混蛋了。”追求完美主義的傢伙，不僅如此苛刻，而且如此狠心，她現在就已經開始討厭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