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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無論如何會成功的,可沒想到被人掣住了手腕,回頭看,是辰河。他簡直痛心疾首的樣子,厲聲質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定王回過身,正對上明晃晃的刀尖,他也不顯得驚訝,哼笑一聲道:“你們入府便可疑,撐了半個月終於還是原形畢露了。”言罷在她小臂上狠狠一擊,她吃痛,匕首落在了地上,他一腳踢開,陰鷙地看著她,“你是受了何人指使?說實話,本王可以給你留條活路。”

蓮燈知道大勢已去,這次功敗垂成,是她命裡註定的劫數,倒不如一死,圖個乾淨。

她這麼想,也有恆心這麼做。手腳被桎住了,她還能咬舌。可是辰河預先有了防備,在她頰車穴上一點,她連嘴都張不開,咬舌更是無從談起了。

年輕輕的姑娘做死士,可惜了花樣的年華。辰河雖然感慨,但她的目的是他阿耶,這點斷然不能姑息。回身傳外面的守衛,“去涼風殿將曇奴押解起來,嚴加拷問。”

蓮燈被他們推搡著送進了牢房,欲圖刺殺皇親,這是足以滅門的大罪,不過她早就沒有家人了,便是一副大無畏的樣子。

定王自然很生氣,冷聲道:“若是不顧曇奴死活,你只管自盡。你前腳死,後腳就讓曇奴殉葬。”解開了她的啞穴,責令人將她吊起來,吊得高高的,就像懸在半空中的一塊臘肉。

蓮燈咬牙堅持住,沒什麼大不了,不就是一條命麼!可是曇奴她終究放不下,“這件事和她沒關係,她不過是為報救命之恩才把我帶進王府的。我謀劃的一切她都不知情,不要難為她。”

越是這樣說,越是在乎得緊。定王是老狐狸,順著她的話道好,“重情義的一般都不是宵小,本王敬重你的為人,也願意聽一聽你的辯解。只要你說出幕後主使是誰,你和曇奴都可以離開,本王既往不咎。”

蓮燈嘲諷一笑,“沒有主使,大王想讓我招供誰?”

辰河看在過去半個月的相處上,還是憐惜她的,好言道:“我不信你小小年紀能有什麼深仇大恨,替人賣命,最後落個慘淡收場,你還年輕,有大好的人生,為什麼要糟蹋自己?如果是為錢,我給你錢,你可以找個地方平靜生活。如果是為情,你所做的事已經足以償還了,難道非要賠上性命不可嗎?”

他是好心,但任何事都不足以和他父親的安全相提並論。在她舉起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站在他的對立面了。她抿緊唇不說話,未幾牢門前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曇奴被龐校尉押解進來,兩條手臂死死反剪著,沒有反抗的餘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交流足夠了,用不著說多餘的話。

她們都是硬骨頭,這麼不怕死,算得上女中豪傑。定王卻覺得很諷刺,“曇奴原是本王的死士,一直對本王忠心耿耿,今天演變成這樣,委實令人心寒。我想裡面必定有誤會,說出來,天大的事有本王,本王來解決。”語速逐漸減慢下來,轉頭看向蓮燈,“不過本王願意網開一面,卻不能忍受多番被人愚弄。”示意她看另一個架子上的鐵鉤,“有武藝的人,若是穿透了琵琶骨,這輩子就毀了,你願意看著她生不如死嗎?”

蓮燈驟驚,她自己不懼死,卻不能看著曇奴受苦。她說不,“不要傷害曇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和她毫不相干。”她頓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我並不是受人指使,大王可還記得三年前的安西副都護百里濟?他是我父親。我今日為父報仇,棋差一招。既然落在你手裡,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定王想過千百種因由,卻沒有想到內情會是這樣的,“你是百里濟的女兒?今年究竟多大?”

她被吊得兩臂幾乎脫臼,卻不呼痛,咬牙道:“十六,滿門遇難時十三歲。”

定王臉上現出訝異的神情,喝道:“一派胡言!百里都護的幼女死時不滿九歲,哪裡來你這麼大的女兒?他們一家三口是本王看著入土的,三年期滿後遷葬也由本王主持,三人屍骸完整,怎麼會有這種死而復生的事!”他憤怒已極,命左右搬刑具來,“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不肯招供,那就只有大刑伺候了。”

大刑並不讓蓮燈懼怕,他口中百里彌渡的情況才讓她目瞪口呆。她明明記得自己的名字,連阿菩都預設了她的身份,為什麼忽然之間起了這麼大的變化?九歲和十三歲有天壤之別,她醒時明明是十三歲的身體,她自己清楚。那麼這件事裡有人說了謊話,究竟是阿菩弄錯了,還是定王的心機?

他們把她的四肢捆綁在一個木架子上,曇奴也被吊了起來。她已經沒有辦法顧及她了,支柱相接的地方有巨大的齒輪,齒輪滾動,木架子向外擴張,有點像刑場上的五馬分屍。

定王抬了抬手,差役開始滾動齒輪,她感覺肩腿的每個榫頭都在浮動,間隙越來越大,隨時會從軀幹上脫離。曇奴驚聲叫她,“可是有內情?你好好想想!”

她知道她在勸她,這件事背後漁翁得利的是國師,也許所有一切都是他操控的。可她不敢相信,如果她當真不是百里濟的女兒,為什麼他們要誤導她來殺定王?

她聽到肌肉拉扯的吱嘎聲,心裡死灰一樣。存著疑去死,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和蒙受不白之冤的唐娘子母女有點像。

她奄奄一息,只想這種煎熬快點結束,她支撐不了多久了。就在到達臨界點的時候,忽然聽見國師的聲音,略有些匆促地叫住手。她用盡全力抬眼看,門前的光帶裡站著一個人,潔白的禪衣,束著金冠,果真是他。

他來幹什麼?正大光明地救人麼?

定王怔了怔,他是認得他的,少年時生活在長安,幾次大典上見過他。他是國師,三十餘年了,依舊容顏不改。

他上前兩步,遲疑地拱起手,“閣下可是……當朝國師?”

他風流天成,含笑揖手,“多年未見,殿下別來無恙。”復看刑具上的人,抬起扇子指了指,“她若是死了,殿下要後悔一輩子的。”

那邊的辰河聞言立刻揮刀砍斷了繩索,她跌下來,他伸手把她接進了懷裡。定王木然看著,回過頭狐疑地打量國師。國師故作鎮定,踱過去,不動聲色將她撥到了自己懷裡。復抬頭一笑,“她是殿下與唐娘子的女兒。”

定王的震驚已經難以用言語來形容了,“國師說什麼?”

蓮燈的手腳雖不能動彈了,耳朵卻是靈便的,他的話把她拋進了雲霧裡,她瞠著兩眼惶然望著他,他有點心虛,“此事說來話長。”

定王卻堅持,“請國師長話短說。”一面揮手將牢內的人都遣了出去。

他無奈,咬著唇想了想道:“唐娘子母女遇害,被春官所救。唐娘子臨終前求春官,要女兒為她報仇,仇人當然是殿下。這世上沒有什麼比父女相殘更傷人心了,本座不知道唐娘子是怎麼考慮的,總之她恨殿下就是了。春官將郡主託付給本座舊友,並不打算真讓她報仇。可是陰錯陽差救了受傷的曇奴,曇奴將她誤認為百里都護的女兒,才有了接下來這一系列的事。”他笑了笑,“其實父女之間嘛,畢竟血濃於水,哪有那麼多解不開的結……我料殿下一定想不通,為什麼本座知道內情卻到現在才出面。”

定王又對他一長揖,“小王確實不知,還請國師明示。”

國師仰起頭嘆了口氣,“本座這次離開長安,專為殿下而來。殿下傭兵十萬,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殿下難道不自知麼?若要殿下將大軍贈與都護府,殿下可答應?”

身在軍事要塞,手上卻無雄兵,交出軍權後會是什麼下場,古來有太多活生生的例子了。定王不說話,只是眈眈看著國師,半晌抱拳,“請國師指教。”

“本座只要殿下知道,形勢迫在眉睫,殿下再不能偏安一隅了。”他說話的時候緊緊扣住蓮燈的手臂,低頭看她,她眼裡有悽楚的淚,不知是對他失望,還是對人生失望。他調開視線平了心緒,又道,“本座承天命,輔佐君王治世,誰為人君誰為臣,本座心裡一清二楚。中原如今有五王之患,殿下是皇叔,難道坐視不理?”

定王本來就有野心,正愁師出無名,既然得了這個建議,當然要順勢而為。他恍然大悟,“國師用心良苦,小王敢不如命。”再看那個欲圖刺殺他的女孩,心裡又揪了起來,“她……”

國師點點頭,“安寧郡主,殿下的親生女兒,本座的紅顏知己。”

他從來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蓮燈之前被拖拽得厲害,實在說不出話,只聽他繼續胡諏,“本座料定她成不了事,不過因她母親的臨終遺言,讓她對唐娘子有個交代罷了。但朝中欲除殿下而後快者大有人在,殿下睿智,不必本座明說。郡主此行是為殿下提個醒,殿下大權在握,當慎重了。”

定王諾諾點頭,又因剛才險些殺了女兒自責。他走過去,愧疚地捋捋她的額頭,“寧兒,阿耶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你同你阿孃……這些年受苦了。”

蓮燈閉上了眼,她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這一切了,仇人變成了父親,這裡面究竟有幾分真假?還有這個稱她為紅顏知己的人,他到底打著什麼算盤?

既然國師斷言她是定王的女兒,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定王深信不疑,對這滄海遺珠也十分上心。其實從第一眼看到她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她長得很像她母親,並且這種父女的天性在冥冥中就有註解,任誰都無法阻隔。他很高興,慌忙吩咐世子,“快去收拾庭院,阿妹身上有傷,傳奉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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