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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看了她一眼,“我是國師,沒人敢懷疑我的人品。公主同我在一起,誰會說半句閒話?”

倒也是,她快樂地說:“我是公主嘛,公主和國師在一起……”最後聲音小下去了,悄悄嘀咕了句,“很相配。”

他心頭一動,假作沒聽見,只是看著她,五味雜陳。

也許再來一次,他們還是會相愛。姻緣是天註定的,註定他在劫難逃,他就必須淪為階下囚。可是不敢太明目張膽,怕讓她反感,也怕唐突了她,她應該被溫柔對待。這次她有選擇的權力,是不是再愛上他,或者覺得不合適,揚長而去,他都能夠理解。可惜渡亡經找到了,並不表示萬無一失,誰有這個修為喚醒他?如果這次招齊師父的三魂七魄,他會不會在他離世時又生私心?他承認自己的佔有慾早就大得無法剋制了,所以寧願透過其他途徑,也不能冒這個險。

之前心裡一直懸著,如今踏實下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她站在燈下,彎著一雙眼,微微笑著,比任何時候都美。很高興看到她無憂無慮的樣子,但是心裡縱然激盪,也只有盡力自持。不要那樣濃烈,淡淡的也很好。

他把玉竹枝重新掛回她脖子上,“七天之內。七天之內喚回我的魂魄就可以了,現在經書還是由殿下自己保管。”

他抬著手,袖籠裡飄出沉水的味道,醺人慾醉。蓮燈有點臉紅,他就在她眼前,她想看又不敢看,目光總在閃爍。但願他沒有察覺她的傻樣子,漂亮的人總讓人緊張,她的反應應該還算正常。儘量顯得端莊大方一點,她站直了身子,保持呼吸順暢,但他似乎遇上了難題,鏈子上的搭扣找不著了,便前傾身子,努力探過去看她頸後。

這樣的姿勢,實在過於曖昧了。她僵著身子,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聽見他的鼻息,平穩而綿長。

嘗試了半天終於戴上了,分開之後他也有些難堪,囁嚅著:“臣上了歲數,眼神不太好了。”

她木訥地看他,“國師不老啊,怎麼上了歲數呢!”

他說:“臣空有一副皮囊。”

國師這樣平易近人,真是難得的好品性。蓮燈對自己說,年紀大些的看盡了世態炎涼,更睿智博學,哪裡不好?尤其她對他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很難用語言表述。

“我和國師以前見過嗎?”她掖著兩手看他整理案上的書籍,“總覺得和國師很相熟似的。”

他想了想點頭,“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可是這種感覺不是一面之緣能夠構建起來的,她歪著腦袋思量,想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只得放棄了。

他把東西都歸置好,揭了燈罩吹滅燭火,蒲團周圍暗下來,她怔怔道:“國師不修晚課了麼?不用擔心我,我自己可以走走逛逛。”

他回頭笑了笑,“我又不是和尚,沒有晚課一說。平時是要到戌正才安置的,今天例外。殿下來了,總不能慢待殿下。”

他說得冠冕堂皇,心裡卻是另一番滋味。她在身邊,怎麼讓他靜得下心來!細算算,有十幾日沒見了,這十幾天她想不起他,他卻時時刻刻都在唸著她。雖然現在和以往不同,要恪守本分,以禮相待,但只要她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和他呼吸著同一片空氣,他的心就像在沸水裡翻騰,什麼都做不成。

他走到她身邊,伸手想去牽她,忽然一凜,忙把手收了回來。含糊地打著岔,往前指了指,“臣的臥房在那裡。”

這九重塔,外面看上去不算多複雜,裡面的陳設和區域劃分卻雅緻合理。國師是個懂得生活的人,他的臥室大而舒適,她站在門口看了眼,比她的房間還要豪華些。可是不好意思進去,支支吾吾說:“我改天再參觀吧,今晚我住哪裡?”

他垂下眼,掖著廣袖微笑,“這九重塔裡只有一間臥房。”

她霎了霎眼,“那我霸佔國師的房間,多不好意思。”

他的表情很純潔,“沒關係,我的臥榻大得很,兩個人睡一點都不擠。”

兩個人睡?她驚恐地望向他,“國師,這好像不合禮數。”

他嗯了聲,“殿下一向不愛墨守陳規,今天怎麼說起禮數來了?”見她紅了臉,復一笑,“塔內的確只有一間臥房,你睡榻,我睡重席,放下簾幔隔開就是了。”

她這才鬆了口氣,回頭看,塔門已經關上了,四周黑洞洞的。她對這裡不熟悉,不敢一個人亂跑,只好乖乖隨他入內。他請她坐下,自己卷著袖子給她打水擰巾櫛,動作不急不徐,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很閒淡優雅。然後遞了手巾過來,和聲道:“殿下一路奔波,梳洗過後就休息吧!”

蓮燈愣愣接過來,“不敢勞動國師……”

他未置一辭,退到另一邊,揚手放下了紗幔。

她有點走神,來神宮是為了救他性命,結果他健在,她卻糊里糊塗在這裡留宿了。她走時沒有知會曇奴,她應該很著急吧!神宮的人辦事都喜歡另闢蹊徑,連帶著她也身不由己了。

她抓著巾帕探看,幔子輕而薄,依稀能夠看到他的身影。她壓著嗓子叫,“國師?”他應個在,她訕訕笑道,“你待誰都這麼和善麼?”

他聽了沉默,半晌才說不,“我只對殿下和善。坊間傳聞國師不近人情,這話沒說錯。以前為了避免與皇子官員們有交集,神宮內外設陣,閒雜人等不得隨意來去。現在天下大定了,陣也都撤了,但是依舊閉門謝客,不見外人。”

蓮燈忽然充滿了被另眼相看的自豪感,心說這公主的頭銜太有用了,至少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優待。她摸了摸後脖子,“那國師不見客是為什麼?難道就因為大限將至嗎?”

他略頓了一會兒,“也不盡然,其實是為約束自己。人有貪慾,有人對權,有人對情。”

說到情,她立刻充滿了求知慾,“國師佔了哪樣?我常聽說國師對大曆有奇功,權勢唾手可得,沒什麼了不起的,難道是對情麼?國師有執念?喜歡過誰?受過情傷?說出來,大家探討探討。”

這種事有必要探討嗎?他在簾子的另一邊,看著那纖細的身姿發笑。不太敢說,怕勾起她的回憶來,只含糊道:“我曾經愛過一個姑娘,但因為我的自私和貪婪,傷害她至深。我不敢求她原諒,也不想耗費她的感情和青春,決心把自己關在九重塔裡,永不同她相見。”

她聽後有些傷感,“你可以彌補的,如果她也愛你,不會不原諒你。”她盤腿坐下來,隔著簾子和他暢談,“國師的這場愛情是多久以前的事?我聽說國師已經一百八十歲了,你愛的人還在世嗎?”

他忍不住要翻白眼,這個人淡忘了很多東西,唯獨窺探之心不死。不過她的話對應得上她的心,縱然他再不堪,她到最後還是原諒他了。

他嘆了口氣,“是不久之前的事,她當然還在世。”

蓮燈多少有點失望,原本她是想撿漏的,結果人家已然名花有主,好像沒她什麼事了。但她有樂於成全的偉大品格,開解道:“眼下渡亡經已經找到了,國師就不必擔心了。你去找那個姑娘吧,贖清以前的罪過。就憑國師的長相,我相信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其實長相上乘的人,很多事情上佔優,當初她就是因他的容貌才愛上他的。她在幔子的那邊,身影朦朦朧朧,他卻彷彿看到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宣誓似的說:“如果還有將來,我會盡全力愛她。如今她於我,不單是心上人,更是恩人。可是她現在恐怕已經忘記我了,我下不了決心,因為只有五成勝算,輕易不敢再去打攪她。”

她訝然,“為什麼只有五成?經書不是找到了嗎?”

他說:“光有經書不行,必須尋見個能夠控制它的人。”

這確是個難題,她絮絮叨叨出主意,“我聽說得道的高人都在深山裡,咱們派人到各處名山大川打探,一定能夠找到的。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國師千萬不能放棄。至於那位小娘子,你往她面前一站,使勁對她笑,我不信她想不起你來。”

他顯得很懊惱,“我已經試過了,笑了好幾次,她沒有反應。”

蓮燈簡直有些唾棄那姑娘了,“她一定是眼神不好,你再多笑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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