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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月明牽著坐騎,沿大江朝渡頭舉步,思潮起伏。清晨的陽光懶洋洋的灑在大江上,與昨夜的官道是迥然有異的兩個天地。

他心中有個疑問。

昨夜的偷襲者脫身時使的金蟬脫殼雖是玩得很漂亮,可是真正令自己錯失時機的,是“眼前一黑”的感覺,就算黑長袍罩著他的頭,他也不會有那種感覺,這近乎一種妖法,攻擊的是自己的精神,這個蓄意隱瞞身份的刺客,肯定與這回任務有關,至少知道他辜月明正趕往岳陽去。但對方怎可能掌握自己的路線?難道憑的也是妖法。如果確是如此,那就是他辜月明首次遇上懂妖法,而武功又不在他之下的勁敵了。

辜月明的血液沸騰起來,或許就是這個人,能把從未遇過敵手的自己殺死。這個想法令他忽然間感到心內枯死了的天地又回覆生機。一直期待的時刻終於來臨。殺人或被殺,生命這樣才有意義,其他的一切都無關重要。不過只要給他再碰上這個人,不論對方變成甚麼樣子,他都可以準確無誤的識破他,因為辜月明已從他遺下的長袍,掌握到對方的氣味,這是辜月明諸多超凡本領的其中一項,一個超凡的鼻子。

渡頭處眾集以百計的人,車來人往,有從對岸乘船來的,有準備登船渡江的,四個木架碼頭延伸往江中,行人車馬走上碼頭髮出與木板摩擦碰擊的各種聲音,夾雜在說話和吆喝的聲浪中,充滿日常生活的氣息。

岸邊擺著一堆堆的貨物,離碼頭百多步外是一列十多間以帳篷遮頂的熟食檔,還有不少人光顧,一片喧譁,好不熱鬧。

一艘客貨船剛停靠其中一個碼頭處,等待的人雖已等得不耐煩,仍守秩序的魚貫登船。

辜月明看在眼裡,知道錯過了一班渡船,卻是毫不介意,因為他是一個有耐性的人,那是獵人守候獵物培養出來的耐性,他還享受等待的感覺。

一個背影映入眼簾,那人手牽著純黑的駿馬,頭戴遮陽平頂竹帽,壓得很低,掩至鼻樑的位置,全身被寬闊的灰麻袍罩著,縱然如此,仍予人修長優雅的印象。

辜月明直覺感到這人是個女的,或許因她的打扮跟昨夜的刺客接近,故特別吸引他的注意;又或是因她正靜立在一個告示板前,與四周此來彼往的人相比鮮明,又是那麼的不協調,使她更形突出。

辜月明朝告示板瞧去,板上貼上大小告示,最觸目的是正中的一張懸賞影象。辜月明立即心癢起來,順手宰一兩個小賊,該非常快意。又知自己無法分身,暗叫可惜。

一邊想著,已來到女子身旁兩步許的距離處。女子的黑馬首先作出反應,低嘶一聲,朝辜月明的愛騎招呼。女子卻是絲毫不以為意,仍全神貫注的看著懸賞圖的人像。

辜月明心中訝異,照道理一個單身女子上路,當然事事提防,沒理由有男人靠近,仍不屑望上一眼似的。忍不住朝她看去。

他看到的只是她鼻樑以下的部位,線條自然起伏,極盡妍態,最吸引他的是她帶點孩子氣豐潤柔軟的紅唇,在秀挺的鼻樑、巧俏的下頡和嬌美欲滴的嫩膚襯托下,令人生出麗質天生的驚豔滋味。

辜月明心中湧起一種自己沒法解釋的情緒,一種從未在他身上發生過的情緒。

那是一種久遠的感覺,遙遠得像在千百年前某一前世輪迴裡發生過的事,這張動人的嘴巴似曾和他說過一句話,偏是怎麼也沒法記起她說過甚麼。而他尚未得睹她全貌。

辜月明沒法移開目光,從來沒有女子能令他動心,可是這位上半臉龐仍密藏在竹笠裡的姑娘,卻牽動了他深刻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波動的情懷,勉強令自己冷靜下來,道:“姑娘認識這個被懸賞的人嗎?”

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冷哼一聲,非常不滿辜月明向她搭訕,不屑一顧的牽馬從另一邊離開,讓他碰了一鼻子灰。

辜月明啞然失笑,搖搖頭,自己何時變成登途浪子了,竟向陌生的姑娘搭訕,自討沒趣是活該的。想是這麼想,被她勾起的古怪情緒仍是難以排遣,像冤魂般緊纏著他。不經意的往懸賞圖瞧去,那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肖像,倒沒有甚麼特別的,到看到肖像上的賞銀是百兩黃金,才精神一振,心中咋舌,何方大盜這麼值錢?連忙細看榜文,登時看呆了眼,難以置信。

若世上有一個辜月明不想殺的大盜,那個人肯定是五遁盜。辜月明不但欣賞他,還認為五遁盜很有趣,只是他三不偷的戒條,已足教人叫絕。兼且五遁盜從不傷人,盜竊來到他手上已變成一種藝術,再不可以把他與其他窮兇極惡的巨盜相提並論。五遁盜是盜賊中的君子,盜賊裡的皇者。

辜月明心中叫道:“五遁盜你是怎麼回事,竟然淪落至此,被人點了相,真面目給四處張貼,懸賞者更是威懾大江的大河盟。”

辜月明心忖五遁盜這次肯定完蛋,先不說他開罪的全是各地有頭有臉的人,只是一個皇甫天雄已可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他雖然喜歡五遁盜的行事作風,但冤有頭債有主,這樣的事輪不到他去管,也無暇去理會。嘆了一口氣,牽馬離開,朝載客過江的渡船碼頭走去。

踏上碼頭,等待的只得疏疏落落的幾個人,那女郎和她的黑馬站在登船的位置,辜月明心中又湧起奇異的感覺,連忙硬壓下去,心忖今天是怎麼了,難道是見色起心?細想又不是這樣子,他從不追求男女之情,更不相信有天長地久的愛,人生只是一條短促難走的路,每一個人都是過客,而他最希望的是看到這段旅程的結束。他並不明白自己,但是真的沒有任何人事能吸引他的興趣,除了死亡。

思忖間,他有點不由自主的來到那姑娘身後。

女郎頭也不回的低喝道;“你再跟著我,我就不客氣。”聲音輕柔悅耳,帶著磁性的吸攝力,令人一聽難忘。

辜月明聳肩道:“姑娘不要誤會,我只是像姑娘般在等船渡江而已。”

女郎沉聲道:“那就給我滾遠點。”

辜月明還是首次遇上這般生人勿近似的惡女,他自問長相不俗,可是對方卻沒瞥過他半眼。正要說話,幾個人的足音從後方傳來,步伐整齊,立即生出一股逼人的氣勢。

辜月明走慣江湖,知是麻煩來了,早在到碼頭前,他已發覺有數群身穿黑色勁服,外披灰長袍,襟頭繡著大河盟飛鷹標誌的數名大漢,在人群中往來穿插,顯是大河盟大舉動員,看緊各處渡口,目的當然是搜捕落難的五遁盜。

“這位朋友和姑娘,請問是從何處來,又要到哪裡去。”

女郎終於別過頭來,先透過竹笠瞥辜月明一眼,目光再投往朝他們走來的五名大河盟大漢,淡然自若的道:“他和我沒有絲毫關係。”說畢牽著馬兒,逕自到碼頭另一邊去。

辜月明轉過身來,沒好氣的道:“我長得像五遁盜嗎?諸位大哥不要為我浪費時間好嗎?”

五漢聚精會神的打量他,該是想看清楚辜月明有沒有在臉上動了手腳,反對那女郎的離開毫不介意。看了一會,領頭的壯漢抱拳道:“公子確非我們要尋找的人。本人江德,乃大河盟分舵香主,得罪之處,請公子見諒。”

辜月明心中暗贊,大幫會果然有大幫會的風範,隨便來個小小的香主,已是說話得體,令人聽來舒服。不過對方報上姓名職級,依江湖規矩,自己亦該自揭身份,說明去向,問題當然出在自己身佩長劍,一派高手的模樣,令對方不敢輕視。

辜月明一向獨來獨往,話也不想多說句,怎會隨便暴露身份,不慌不忙的拉開外袍少許,露出掛在腰間的通行令。

五漢目光全落在令符上。

每逢京官到地方辦事,令和諭均不可缺,好讓地方官府識別身份。令符分四級,最高階的是金龍符,表示直接受命於皇帝,作皇帝的專使到地方執行皇帝的命令。即使是地方大臣,見到此符,也要打躬作揖,不敢怠慢。

就在此時,辜月明感覺到了另一邊去的神秘女郎目光往他投來,忙朝女郎瞧去,對方剛好轉頭回去,不肯與他的目光接觸。辜月明心中一動,這女郎該不是對任何人都漠不關心,須看是甚麼事。

江德露出震駭的神色,抬頭望向辜月明。

辜月明放手讓長袍垂下,重新掩著令符,向江德使個眼色,示意他勿要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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