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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女官面面相覷,她和容實的事兒大家都知道,她到了這裡,完全是皇帝仗勢欺人。大家都勸慰她,“沒有的事兒,您別想太多了。興許……萬歲爺是一時興起,等過兩天還讓您回內務府去的。”

她嘆息著搖頭,“還回去,怕是回不去了……蔡四這兩天進沒進牌子?”

女官們說進,“頭前兒冊封的幾位妃,挨個兒幸了一遍,今兒晚膳又翻了魏貴妃的綠頭牌,大夥兒都說,魏主兒紅了。”

她放了心,說挺好的,“我就見過魏主兒兩回,不過紅倒是真紅,選秀到現在翻的牌子最多,看得出主子喜歡她。”

皇帝是御幸談情兩不誤,他有他的職責,政績當然是最主要的,開枝散葉也是必不可少。皇太后盯得緊,回回翻牌要傳蔡四進慈寧宮問話,先帝吃虧在沒有子嗣上,皇帝是後來者,非居上不可。要不那些大臣該有話說了,哥兒兩個都艱難,大阿哥又過繼了,往後這江山社稷怎麼辦?

頌銀太能理解他了,所以更證明她和他走不到一塊兒。她羨慕的是乾乾淨淨的關係,就像她和容實,面對面站著,眼眸純淨,心裡只有彼此,哪怕再多的誘惑和紛擾,堅定地相愛,別說一個人了,連一根針都插不進來。所以也註定了她和皇帝之間沒有任何發展的可能,如果容實像他似的,一大堆女人裡憑著喜好每天挑一個過夜,她可能會把他揍得半身不遂的。至於皇帝,不喜歡,所以不在乎。她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感覺,甚至有種難以言喻的噁心感。他每天說著自己有多愛她,求而不得,夜裡便去翻那個魏貴妃的牌子,是不是有種李代桃僵的意思?

她看出來了,跟前伺候的人當然也看得出來。皇帝在寢宮裡召幸妃嬪的時候,離弘德殿只有幾十步之遙。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因為愛她,把她圈禁在宮裡,轉頭又在她跟前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但凡有氣性的,莫說是她佟頌銀了,換了誰不能忍受這樣的羞辱。

“宮裡這種事兒免不了,見慣了,也就沒什麼稀奇的了。”陸潤來看她的時候同坐在月洞窗下說話,怕她想不開,一味地開解她,“眼下正是興頭上,再過兩個月,要還是這樣,到時候你就得好好考慮一下了,畢竟不晉位不是個事兒。”

她歪在引枕上喝茶,嘲諷一笑道:“晉什麼位,我老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出去的,要不了多久了……”

人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他沉默下來,精瓷茶盅裡泡了毛尖,那茶一根根筆直豎著,清得可愛。他輕輕漾它,看它上下顛蕩,隔了會兒才想起來,“讓玉很擔心你,幾回鬧著要來見你,被我勸住了。皇上把乾清宮圈成了銅牆鐵壁,她要進來得大費周章。我同她說了你很好,她在竹香館裡坐臥不寧,一則為你,一則為令尊,哭得眼睛桃兒似的。”

提起阿瑪她心裡就一抽,“我進宮的時候他還糊塗著,不知道眼下怎麼樣了。我想讓人去瞧他的……”她慢慢搖頭,“可今時不同往日,人都打發不動了,只好由他。你目下在幫著打理內務府,遇上福格沒有?替我問問情形,我阿瑪現在怎麼樣了?老太太和太太好不好?我不受皇上晉封,家裡人八成覺得掃臉,女孩兒家跟了人,連個名分都沒有。”

他不知道怎麼應承她,她的心都在容實身上,奢望著能出去,能和他再續前緣。可是等到皇帝放人,那是多久以後的事?自己的女人,只怕寧願她在深宮裡枯萎,也不願意她在別人身邊綻放。

他艱澀地看她一眼,“福格前兩天說起過你阿瑪的近況,說人是認識了,就是精神頭不好,張嘴頭一句話就問二妞人上哪兒去了,怎麼見天兒不回家。我明兒差人登門問,等問準了再來回你。”

她嗯了聲,擱下茶盞,神色悽迷。垂下眼說:“阿瑪沒怪罪我,還惦記著我,更叫我羞愧。現在細想想我上熱河,是顧前不顧後了,我那時候就想見容實,我們倆同在一座城裡,一分別就是一個月,實在忍不得。我料著了會有這個結果,就是存著僥倖,以為偷偷去偷偷回來,沒有人會知道。我有時候也納悶,我就想像尋常女孩兒一樣,喜歡上一個人,朝朝暮暮和他在一起。可我是四品官,沒那麼多閒工夫。雖然我不情願,還是招惹了皇上,沒法隨心所欲。”

她和他談自己的難處,談自己的委屈,可她不知道,她對面這個人有著和皇帝一樣的困擾。她大概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好處,要不是惹人喜歡,為什麼會把他們迷得團團轉?容實運氣好,合乎她的標準,而他和皇帝早早出局了,因為誰都配不上她。他也是個有私心的人,自己做不到,皇帝折斷了她的翅膀,他居然竊竊歡喜。因為她再也飛不起來了,離他很近,想她的時候可以常常見到。有時也為自己的想法羞愧,他這樣卑劣,和皇帝有什麼區別?

頌銀說了很多,其實就是自己發牢騷,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共鳴。低頭看茶盞上沾染的口脂,淺淺的一抹紅色,卷著帕子擦拭,一面道:“替我帶話給讓玉,我挺好的,用不著當值,也不怕辦砸差事了。”說完了抬眼看他,“陸潤,要是我哪天想逃出紫禁城,你能不能幫我?”

他眼裡浮起訝色,可是那麼古怪,一點都沒有猶豫,不假思索地說好,“只要你想,我一定替你達成。”

頌銀欣然笑起來:“總算我還有你這個朋友,你是我的藍顏知己。”

她可能是在開玩笑,他卻當真了。簡單的幾句話,像利箭一樣穿透他的心。不知是他善於捕捉,還是她口才了得,從上次的接他回家養老,到現在的藍顏知己,原來他那麼容易被收買,區區幾句好聽話,就已經讓他無條件妥協了。

愛之深淺,很難有個標準,每個人表達的方式不一樣,有的是巧取豪奪,有的是退讓成全。他細想過,如果能和容實在一起,她必然會幸福,然而皇帝是個巨大的障礙,怎麼才能讓他放棄?除非拿他最忌諱的東西作為交換。可是交易裡摻雜了威脅的成分,即便當時迫於無奈答應,等他緩過勁來,又會是怎樣的血雨腥風?

他想開口,最終還是忍住了,緊緊握起拳擱在膝上,權衡道:“你暫且按捺,容我再想想法子。等六月大婚後吧,屆時宮裡有了皇后,好些事就能繞開萬歲爺了。”

她笑著點頭,六月裡,如果容實他們的計劃不能成功,她的去留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是要敷衍皇帝近兩個月,究竟有多大困難,她不敢想象。

好在皇帝近期確實有了很大的轉變,每天散朝後來看她,並不主動挑起爭端。涉及容家父子的話題都繞開了說。頌銀問過他,那天容實闖進弘德殿,他為什麼沒有追究。他臉上表情淡然。“朕只看當下,你已經在朕身邊了,容實不服氣,情有可原。總要允許輸家發洩發洩嘛,朕姿態高一些,不和他計較。等過陣子給他指個婚,再賞些東西,算朕對他的補償。”

原來他一直以為搶了別人的東西,隨便找點什麼填還進去就能兩清了。他念念不忘的,於別人就不上心麼?她不願意和他理論,能含糊就含糊過去,他心裡終究還牽掛著,得著空就問她:“你喜歡上朕沒有?”

她正喝茶的時候每每被他嗆著,假作品咂,半晌滿帶歉意地搖頭,“還沒有。”

他也不強逼,失望地沉默下來,第二天來時又問:“喜歡上朕沒有?”

她常覺得他摒除了那無邊的野心,其實又傻又幼稚。喜歡一個人是要不停累積的,說動聽的話,體貼入微,然後共同經歷一些事,慢慢產生感情。而不是像他這樣,陪著喝兩盞茶,說說朝堂上的勾心鬥角,最後問上一句喜歡沒有,女人就會自發貼上來。

她有時候想打聽容實的事,又怕引他猜忌,只能勉強忍住。想了想,旁敲側擊著問:“主子爺的的大婚快到了,我不在內務府當差,幫不上什麼忙,不知眼下籌備得怎麼樣了?最要緊的是主子娘娘的朝服,龍褂、頂冠、朝珠……樣樣都馬虎不得。我來前已經在著手打理了,半道上交給別人,怕他們辦不好。主子還是讓我回內務府吧,我這麼閒著不是事兒。您把我困在乾清宮有什麼意思,我實在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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