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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警局出來。抬手看了下手錶,七點五十。頭腦猛的清醒過來,抬腳就跑。風一般跑過路邊上的小攤的時候,受陣陣香味的蠱惑,遲疑了一下。腳步緩下來,往回倒轉身體,急匆匆的說:“老闆,兩個雞蛋灌餅,快點哦,趕著上班呢。”

旁邊的老闆娘動作利索的夾起兩個灌餅,我眼睛一邊盯著十字路口一路開過去的公車,一邊不忘說:“生菜要兩片,辣醬多一點,不要夾腸。還有,要分開裝,外面多套一個塑膠袋。”生怕老闆娘嫌煩,趕緊一疊聲的笑說:“謝謝呀,謝謝呀。”遞出兩塊錢。正在烤餅的老闆瞥了我一眼,說:“姑娘,灌餅漲價了,一塊二。”我愣了下,真是豈有此理,還讓不讓人活了!一邊忿忿的嘀咕,一邊還是不得不從口袋裡翻出一張皺皺的五毛零錢。

遠遠的就看見七一八路公車不緊不慢的開過來,我急的跺腳:“不要找了。”有些可惜,反正一毛錢也是錢呀,都是自己赤手空拳賺的!提過熱乎乎的塑膠袋,一路飛奔。路口離站牌大概有三百米,按照公車的速度,肯定是來不及了。但是這個時候是紅燈,公車正壓著線停在那裡呢,或許有希望。七一八路公車很難等,錯過這趟,上班肯定遲到。我跑的腳下生風,彷彿被人追殺一樣。眼看著車子從身邊擦過,離站牌還有五十來米,我急的直招手,也不管司機看不看的見。

眼睜睜看著最後一個人上了車,中間的車門徐徐關上,暗歎一聲,這麼拼命,可惜還是來不及。可是公車卻停在原地,沒有開出去。我大喜過望,立即加快腳步,上氣不接下氣的扶在車門上。跳上車,狼狽的簡直直不起腰。連連道謝,手忙腳亂翻口袋。又重新翻了一遍,倒,居然沒找到公交車卡。我可憐兮兮的對瞪著我的售票員說:“師傅,我忘帶卡了,給錢行嗎?”那售票員一臉的橫肉,小鼻子小眼睛,妝化的很濃,近看有些——恐怖,冷冷的點了點頭。

我鬆一口氣,遞出一張十塊的。售票員翻了翻掛在視窗邊的包,說:“沒零錢,這年頭,大家都刷卡,誰還買票呀。”我肉痛,總不能花十塊錢坐公車吧,還不如打車呢!四周看了看,問身邊的人:“大哥,您有零錢換嗎?”那人看起來像個知識分子,帶著眼睛提著公文包。他手伸到褲袋裡拿出錢包看了眼,搖頭。我再用求助的眼光看著售票員。她沒辦法,只得揚聲問:“哪位同志有零錢呀,和這位同志換換。”誰身上沒事擱十塊零錢呀,又不是小販,我哀嘆。

正準備自認倒黴投下十塊錢的時候,剛才那位“大哥”噹的一聲投下一枚硬幣,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說:“姑娘,下次可別忘了帶卡。”我連連稱謝,差點要鞠躬了。這世界上果然還是好人多呀!

大週六的,幸虧路上沒有賭車,一路上順風順水。跳下車,八點二十六。我跑著橫過馬路,反正這個鬧市區,行人比車子橫,管它紅燈綠燈。然後飛奔進商場,順著電梯的左邊一路“砰砰砰”往上跑,跑到專櫃裡的時候,抬眼看了下牆上的時間,正好八點半。

將手上猶有餘熱的灌餅往收銀臺上一放,壓低聲音問:“珠珠,店長來了沒?”珠珠看了我一眼,低下頭繼續掛衣服,“店長今天休假。”我直接倒在供客人休息的軟椅上。切!早知道就不用這麼拼命了。一躺下就不想動了,實在趕的太厲害,還沒緩過氣來。珠珠提醒我:“木夕,今天你值日。”我心裡暗罵,還是強撐著爬起來,走到後面的庫房拿了簸箕和掃帚,將地上沾染的絨線,線頭掃乾淨。又拿了抹布和清潔劑開始擦試衣間的玻璃和裡面不鏽鋼牆壁上沾上的手跡子。

誰按上去的手印,真難擦!將抹布摔在地上,順手帶上試衣間的門,疊起腿坐在軟凳上,往壁上一靠。折騰一個晚上沒睡,睡意鋪天蓋地,紛湧而至。反正店長休假,將裡面黑色的簾布一扯,密不透光。看了眼,很滿意,縱然有人進來檢視,不掀簾的話也發現不了。開始縮在牆角里打瞌睡。

正睡的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時候,夢裡依稀聽到有人喃喃的叫了聲“林艾”,一定是夢!一個激靈,瞬間醒過來。原來有人掀了簾子,光線白晃晃的打在臉上。我立馬跳起來,看見一個男人正冷冷的盯著自己,襯衫上的扣子已經解了兩顆。糟糕!這麼早就有客人!低著頭裝作愧疚的樣子,不敢看他,口裡不斷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您試衣服吧,您試吧。”二話不說,就要開啟門。

突然聽到外面說話的聲音,“珠珠,木夕還沒來上班嗎?今天她早班。”我瞬間魂飛魄散的心都有。店長不是休假嗎,怎麼又來了?只聽的珠珠說:“木夕來了,包還在臺上呢,大概是上洗手間了。”然後只聽到來回走動的腳步聲,不知道是逐漸遠去,還是在附近徘徊。我身體貼在門上,心砰砰砰的跳。轉頭看了眼那個被我忽略的客人,他居然還能夠當著我的面若無其事脫襯衫,真夠本事的。憑直覺,店長肯定是有點不高興了,這個時候出去簡直撞在槍口上,根本說不清,何況本來就是我在偷懶,做賊心虛。

我瞟了眼那個大清早就上門買衣服的人,見他換上新的襯衫,一邊係扣子一邊往門口走來。連忙將食指放在嘴唇上,作了個噤聲的動作,真心祈求他好心合作,不要揭穿我,心思仍然密切關注門外的一舉一動。此刻真是熱鍋上的螞蟻,急的不行,不然不會直到他將我困在他和木門之間才發覺。我開始警惕,想抬頭問他到底要幹什麼。一片唇直接壓下來。我反應迅速,頭一偏,落在臉頰上。饒是這樣,已經晦氣的不行。

心火噼裡啪啦的上升,手肘橫地裡一捅,他竟然一閃身就躲開了。腳下同時毫不留情的撞上去,依然沒有成功。自己反倒被他用力一扯,差點跌倒。我這個時候竟然還在擔心門外的店長,不敢弄出大的聲響。手扣在他肩膀上,腳下狠命一踢,照例被他避了過去。這樣的身手都打不中他?看來我真是睡過頭了。“嗤”的一聲,是他身上襯衫釦子落地的聲音。

這個聲音提醒了我,我立即跳開來,抽出門把上的鐵鏈,頭也不回的跑出去。此刻外面是刀山火海也顧不得了。說到底,他是客人,顧客是上帝,鬧到店長那裡去,我再怎麼樣都是錯,少不了一頓訓斥。還不如權當被狗舔了一下。能來這裡買衣服的人,不是傻冒就是有病,那價格!就像今天這個,也一定是變態!只是一大早的就觸這種黴頭,果真是倒黴到家了。

萬幸的是,店長不在門口。我立即裝作剛從洗手間回來的樣子,甩了甩本來就乾的手,走到外面的專櫃。店長轉頭見了我,沒什麼表情的問:“木夕,360121那款衣服還有沒有?”我想了下說:“有呀。要什麼顏色,什麼號的?”她對著電腦說:“當代那配貨呢。要101,325這兩款顏色的。大小分別是380,420。你趕緊找找,給她們送過去。”

“325這款顏色小庫裡沒有,還得去大庫找。”她給我鑰匙,說:“那你去大庫找,跟他們部門的人打聲招呼。”我忙不迭的跑了。325那款顏色當然還有,我剛熨了的。不過我實在怕還在試衣間裡的那個顧客,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萬一讓店長髮現我又在偷懶,明天就不用來上班了。希望他也閉口不提,那個變態色狼,想到就氣,這種事也沒有什麼好值得說的!

我在這家品牌男裝專賣店工作。賣的是男裝,員工卻全部是女的。名義上是庫管,其實就是打雜的。不但要出貨,查貨,入庫,補貨,配貨,客人多的時候還要幫忙賣貨。甚至收銀員休假的時候,還要幫忙收銀。根本就是一個打雜的。更可恨的是一個打雜的還要看錶現才能繼續留下來工作。今天是最後一天試用期,店長直接決定我的去留,所以我才會那麼緊張。

慢騰騰的蹲在無數的服裝之間翻弄,希望那個變態趕緊離開,省得礙眼。可惜運氣太好,大海撈針般,沒幾下居然就找到了。又不敢拖沓,怕店長催,只好抱著衣服鎖上手臂粗的鐵索。儘量慢的往回走,商場裡的主任老遠就叫:“唉唉唉,你叫什麼來著?博思的,你去皮而卡丹那裡幫我辦個事。”我簡直巴不得,笑說:“可是我怕我們家店長正等著呢。”她擺手,立即打電話:“許芳,你們家那個叫什麼的,就那新來的,我讓她去辦點事。”大概店長說沒問題。我抱著衣服一溜煙兒的當主任的跑腿去了。

整整過了一個小時才回去,店長也沒說什麼,只是讓我趕緊出貨,將架子上的衣服陳列好。直到中午休息的時候才喘口氣。我摸了摸冰涼的雞蛋灌餅,可憐的我,拖到現在才有工夫吃東西。躲在試衣間旁邊的庫房裡隨便啃了幾口,珠珠拿著盒飯走進來,找了個凳子坐下來,把保險箱當飯桌。地方非常侷促,我只好靠在門邊上坐下來。

可能真是餓了,完全冷掉的灌餅居然也可以吃的津津有味。“珠珠,李欣還沒來上班呢?”我隨口問。珠珠點頭:“恩,她是晚班,可能得晚點。”這個時候再晚也該來了,我只識相的說:“那外面賣場是樂樂在盯著?”她吃了一大勺的涼麵,說:“恩,我吃完再換她去吃。店長因為李欣晚班,所以特意來幫忙的。”樂樂主要負責收銀,珠珠和李欣負責銷售,我是庫管——如果能繼續留下來的話。

我又說:“今天早上老早就有客人,你賣的怎麼樣?”她們在外面銷售的,工資全靠提成,競爭很厲害。當然賣的好工資是我這樣的人的好幾倍,可比白領了。珠珠搖頭:“那人長的公子哥兒似的,派頭看起來也不小,遠以為一大早巴巴的趕來要買全身的行頭,哪知道就買了一件襯衫。對了他還向我問起你呢。”我嚇了一跳,忙說:“問我?問我幹什麼!”珠珠用筷子指著我笑,打趣說:“我哪知道,許是人家看上你了。他說,你們家那個高高瘦瘦,黑色直髮的小姐怎麼沒看見。我們這裡只有你沒有燙髮。”

我尷尬的笑了下,說:“切!他看上我我還不一定看上他呢。”珠珠咬著筷子說:“那人長的很好看的,看起來像是經理級的人物。”我笑說:“那關我什麼事——,哦,對了,你是怎麼回答的。”珠珠漫不經心的說:“我說你有事出去了。”我埋頭繼續吃雞蛋灌餅。

晚上十點半,商場的送賓曲響起。我忐忑不安的等待店長的宣判。店長單獨把我叫進庫房,拍著我的肩膀說:“木夕,做的還不錯,以後要好好工作。”我放下心,連聲說:“還得謝謝店長的栽培,以後一定努力工作。”她難得對我笑了笑,出去了。我心情很好的換衣服下班。

走出商場,整個人都覺得輕了許多,順心順意,自然身輕如雲。夜色深濃,寒風習習,燈光昏沉,我緊了緊外套,往公車站牌的方向跑去。站在路口上的視窗問:“烤腸怎麼賣?”熱氣騰騰的食物在夜裡實在是一種誘惑。

一張年輕的臉孔探出頭來,說:“三塊。”我笑:“五塊兩根怎麼樣?”他說不行。我將皮包拿出來給他看,嬉皮笑臉的說:“我早上忘帶錢了,就只剩五塊錢了。”他沒奈何,說:“看你長的漂亮的份上,算了吧。老闆知道了要捱罵的。”我笑嘻嘻的謝過了,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然後慢慢的往站牌走去。

忽然真真切切的聽到一聲“林艾!”我雖然疑惑,還是轉身尋找聲音的來源。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開車門走了出來。我眯了眯眼睛,黑影裡看不大清楚他的模樣。等他走近,我退後一步仔細看他,很有些熟悉,彷彿在哪裡見過似的,記憶太痛苦了,不想再糾纏。乾脆的否認:“哎!你認錯人了,我不叫林艾。”轉身就要走。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說:“林艾,你幹什麼!你不叫林艾難道叫木夕?”聲音聽起來相當困惑及不悅。

我才想起來他就是早上那個變態,本來不敢肯定,現在是毫無疑問了。甩手冷喝:“我才要問你幹什麼!有你這麼變態的嗎!”他不屑的“哼”了聲,鬆了手,然後說:“林艾,我是宋令韋,你不要說你不記得。”

宋令韋?聽到這個名字,彷彿幾世前的記憶浮上眼前,我的心一轉再轉,塵封的往事還是漸漸擱淺。頭一次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打量,似乎還是以前的眉眼,不過氣勢上是如此的不同,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時間太長了,雙方心境變化都這麼大,難怪我認不出來。一開始很詫異,但是最後平靜的打了聲招呼:“嗨,想不到在這裡見到你。”然後才連聲表示吃驚和驚喜,完全是他鄉遇故知的神態。不知道是不是我表演的不夠好,他忽然盯住我,狠狠看了兩眼,彷彿要看出什麼似的,半晌,開啟車門,只客氣的說:“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看了眼剛剛錯過的最後一班公車,不想逞強,只好點了點頭,說謝謝,彎腰鑽進車裡。溫暖的空氣舒緩了緊張的神經,是如此的舒服。我忽然覺得很想睡覺,一天下來,在工作了整整十四個小時之後。

他眼睛看著前方,像是感嘆似的說:“很久不見了,林艾。”我微微點頭,說:“是呀,很久不見了。”沒有多說其他什麼話。他忽然問:“林艾,我變的很厲害嗎?你居然沒有認出我。”我忙說:“和那個時候比,你肯定變很多了,只不過都是往好的地方變。我沒有認出你,只是因為我從頭到尾就沒好好看過你一眼。乍然下當然認不出來。”變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叫我如何面對你?我沉重的嘆息。眼皮也變的很重,幾乎睜不開。

我許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於是強撐著睜開眼睛,見他怔怔的看著我,眼神似乎複雜難名,卻什麼話都沒問。我最怕那種眼神,忽然間覺得自愧羞慚。如果有人認識以前的我,絕對不能相信現在的我,所以我死都不願意再接觸過去,哪怕是記憶,就像林艾這個名字。可是過去的始終存在,不因我個人而改變。

睡意頓時全消,坐直身體笑說:“你看什麼,我知道自己變很多了。”他忽然笑了下說:“不,林艾,十年了,不論是怎樣的環境,你還是沒變。”不管他話裡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還是裝作很高興的樣子,聽起來似乎是恭維的話。現在,出來的久了,感覺遲鈍,很多話也分不清是恭維還是嘲諷,一律有選擇性的過濾;只是眼睛卻不可不見微知著,察言觀色,見風使舵。

轉頭看見熟悉的紙袋,岔開話題說:“咦?這不是我們店裡的袋子嗎?”他點頭:“是早上買的那件襯衫。”我忽然想起釦子,拿出來看了看,幾粒掉下的扣子委屈的縮在紙袋的角落裡。畢竟是我扯下來的,於是說:“這襯衫我拿回去換吧,你這樣也沒法穿。”他大概不好解釋為什麼試穿的襯衫釦子全部都掉了,所以乾脆買回來。

想起那個吻,才記得質問:“宋令韋,你是不是發神經,大清早的就發情。”他偏過頭來對我笑,卻顯得奸詐,不安好心:“林艾,我還沒問你為什麼發神經改了名字呢。”我默然了一會兒,然後說:“那沒什麼,只是想改個名字而已。”他聳肩說:“我也只是想吻而已。哪知道還來不及說話,就被你拳打腳踢了一頓。”我氣急:“宋令韋,你還是這樣!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老老實實呆那裡會死嗎?你不會說話嗎?偏要動手動腳,真是活該!”

他卻笑出聲:“不是你讓我別說話的嗎?又是誰上班睡覺,還要別人默不作聲的配合?”我一時說不出話來。說到底,我也沒什麼理直氣壯的。只好頭痛的說:“宋令韋,你欺人太甚——唉,就在這裡停車!”他車是停了,卻鎖了車門。轉頭看我說:“林艾,你沒有生氣吧?”我不耐煩的說:“誰有空跟你小肚雞腸,我得趕緊回去睡覺,明天還得上班呢!”

他忽然說:“林艾,這其中一定發生了很多的事。你眼睛沒變,人卻是徹底的改變了。”我回頭笑說:“是呀,確實發生了一些事,等我幾時有空,我說給你聽。不過,我現在急著要走。你的襯衫我給你拿去換了,就當作是謝謝你送我回來啦。”我不再管他,徑直下了車。快速朝巷子裡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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