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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鍾筆口中所謂的“大麻煩”便是少了搬東西的苦力。張說開著一輛深藍色奧迪心急火燎趕過來,最後兼職充當搬運工。他二話不說,西裝一脫,捋起袖子將一大紙箱東西扛上肩頭,眉頭一皺,“什麼東西,這麼沉?”鍾筆和左學面面相覷,不敢告訴他是礦泉水。左學見他這麼賣力氣,附在母親耳邊說:“媽媽,這個張說叔叔做事不落人後,好樣的。”鍾筆瞟了眼專心開車的張說,拍了拍他的額頭一本正經說:“坐好,不要亂動。”

張說下樓將剩下的東西提上來,左學蹲在那裡拆零食包裝袋,口裡含糊不清說:“其實可以請飯店服務生將東西送上來。”現在打電話還來得及。鍾筆一愣,拖著兒子就往外走,“不要吃這些垃圾食品,對面有個餐廳,自己去——半個小時之內不準回來。”最後一句才是重點。

左學手拖住門把不肯走,“你支開我?”太過分了,天下有這樣的母親嗎?鍾筆眉一挑,“大人說話,小孩子避開。”左學死命撐住門框,“我不走,我還要告訴張說你不讓服務生提東西,故意拿他當苦力。”鍾筆頓時心虛,雖說不上故意,確實有那麼一點享受張說為她做牛做馬的感覺——誰叫他以前對她冷冰冰的,不理不睬?

鍾筆也是好樣的,“你再不去餐廳,以後你但凡想吃什麼,我就帶你專門去那兒看別人吃。”左學瞪著她,“你——”悻悻走了。

張說將東西一股腦兒堆在地上,仰著頭單手解襯衫第二顆釦子。鍾筆見他露出的鎖骨,微微往外凸,無比性感,頓時嚥了咽口水。不等她湊近看,張說轉頭喝水去了。她舔了舔乾燥的雙唇,不斷告誡自己,美色害人,美色害人。

張說端著紙杯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喝茶,撮起嘴尖細細吹氣。連喝水都這麼秀氣,鍾筆暗罵他是人間禍害。這個人思維嚴謹,個性內斂,既不懂幽默又不懂情趣,他竟然會跑去參加“天上人間“,讓她大大吃了一驚。

鍾筆清了清嗓子:“哎,你現在混得風生水起啊。”張說沒什麼表情說:“還好,及不上左思。”她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左思哪比得上他啊,他都成影響中國經濟的人物了。只好轉開話題,“我晚上約了人要出去吃飯,沒有車。”張說看了她一眼,沒有問約了什麼人,卻說:“你已經離婚了?”鍾筆有些招架不住,渾身不自在,縮了縮頭,“還沒,正在辦理。”

張說看她的眼神說不上是冷還是熱,站起來扣袖口。鍾筆見他一副要走的樣子,連忙追在後面問:“怎麼了?”神情有些急。她還以為張說對著全國人民跟她表白,那便是三根手指捏田螺——穩拿,哪還逃得出她的魔掌!哪知道見了面,不鹹不淡的,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她還像以前那樣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根本就拿不準他在想什麼。

張說回頭看他,“你不是說約了人嗎?我送你去。”現在?她連忙跳起來去換衣服,衝到浴室又衝回來,“我兒子,在餐廳——”張說點頭,“我去叫他。”隔了這麼多年,倆人還是默契依然,這讓鍾筆甚覺欣慰。

左學跟著張說回來,問:“你要追我媽媽?不過她是有夫之婦。”搖頭晃腦唸了一句,“羅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婦。”張說一聽就皺眉,酸不拉幾,典型鍾筆式教育,心裡說不定還計劃著要教他四書五經呢。他看著這個與鍾筆酷似的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左學不知為何,覺得他不是那種能隨便開玩笑的人,於是正經答:“姓左名學,學而時習之的學。”

張說立即明白過來她取這個名字的含義,嘴角逸出一絲笑意,“他們會離婚的。”這些年總算沒有白等。

左學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暈頭轉向的,心裡頓時湧出強烈的崇拜情緒,太厲害了,哪像他媽媽,那點花花腸子,他早就看破了。

張說送他們到時,鍾簀已經在座位上等著了。鍾筆看著他在鍾簀那邊極其自然坐下來,有些吃驚,“你——”他不是該走嗎?張說挺直上身,微笑說:“不介紹一下?”鍾筆看了看鐘簀,見他沒有露出不安怕生的樣子,便說:“這是我弟弟鍾簀。”對於張說的身份,略過不提。當然也沒有人問就是了。

張說聽的這個年輕俊俏的美少年是他弟弟,渾身的肌肉一鬆,笑道:“鍾澤?水鄉澤國?”鍾筆立即說:“不是水鄉澤國的那個澤,是‘曾子易簀’的那個簀。”見他含笑不接話,想起他那點古文程度,哪知道‘曾子易簀’是什麼東西啊,詳細解釋:“上面是竹字頭,下面是責任的責,古語床蓆的意思。”張說笑著“哦”了一聲,埋頭喝茶。鍾筆鄙視地看著他,裝什麼裝,知道你根本就沒明白。

她想起當年對牛彈琴的一段往事來。

鍾筆父親早逝,全靠母親做點小生意將她姐弟倆拉扯大,家境貧寒。大三暑假那年,她母親患了乳腺癌,後來又發生許多事,她便以母親生病為藉口,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後回到學校繼續修完剩下的學分,她便比同班同學低了一屆。那時候她抑鬱不樂,情緒不佳,再加上班上的人一個都不認識,整天沉著一張臉不理人。

開學初,各社團招新,此乃一年一度著名的“百團大戰”,比戲臺上唱戲還熱鬧。經過三角地的時候,簡直寸步難移。她每經過一個“攤位”,便要搖頭,“不要,不要……”難得有人雙手插在褲兜裡,既不發宣傳單也不放開嗓子吆喝。鍾筆看了眼他,隨即停下來,涎著臉蹭上去,“你們是什麼社團?”心情不好不代表她連帥哥都免疫了。

她一心想重新開始。

對方的話甚是驚悚,“自殺社會問題研究學會。”

她聽的頭皮發麻,但是嚥了咽口水,“我想參加。”清華北大每年都有幾個想不開的跳樓跳湖,研究一下也是應該的。他點頭,“好,填一下基本資料,教十塊錢會費就可以了。到時候有活動我們通知你。”非常專業,半句廢話都沒有。

她想搭訕都無從下手。

鍾筆人走了還一步三回頭,擺這麼一個帥哥在這兒,是不是故意引誘女同學來著?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才不像她這樣“外貌協會”呢。

鍾筆為什麼不依不饒地喜歡張說?原因很簡單,無論她怎麼跟他搭訕,張說都有辦法擋回來,客氣但是疏離,然後換個地方坐到角落去,自顧自看他的專業書。鍾筆一見他搬出滿是數字符號的磚頭,頭就暈了,舌燦蓮花全部凋了。心裡那個又愛又恨啊,恨不得一巴掌甩了他,轉投他人懷抱。就憑她鍾筆的美色,還怕沒人要?

結果是再一次犯賤蹭上去問他借這個借那個,訕訕的又還回去。終於等到畢業了,鍾筆是學士,張說是——碩士,倆人年紀一樣大。她最恨的是,世界上為什麼有這麼多天才,尤其是北大,將她這個稍有小聰明的人襯得灰頭土臉、慘不忍睹!

然後她抱著必死的決心,對他告白。看完晚會,她跟在他身後出來。那天晚上,夜黑風高,半點星光也無。正好他說了一句話:“今天風真大,你聽。”聽著旗幡嘩啦嘩啦響,她想起佛教的一個典故,心思一動,哎呀,連老天爺都在幫她,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便看著他滿含深情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那是我的心在動。”怕他沒聽清,還加了一句:“你可曾聽見?”

哪知他傻傻地站在那兒,一句話都沒說。

她以為他大概是在想怎麼拒絕,跺了跺腳,恨恨走了。一個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便成了熊貓眼。聽著周杰倫的“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跟夜風一樣的聲音,心碎的很好聽……”不由得淚溼鬢髮,心有慼慼焉,深以為唱出了她的心聲。

哪知道第二天一大早他便站在她宿舍樓前,紅著臉說:“聽見了。”牽過她的手就走,見她還愣在那裡,“你不是要去吃早飯?”

鍾筆整個一暈頭轉向,傻傻的跟在他後面。

倆人就這麼在一起了。

後來鍾筆罵他:“你反應怎麼那麼遲鈍啊!”害她傷心了整整一個晚上。張說不理她,埋頭吃飯。後來從他宿舍一個哥們那兒瞭解到,畢業晚會那天晚上,他到處問人“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什麼意思。別人問他問這個幹嘛,他又不說,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後來在網上查了一宿的資料。幸虧最後總算弄明白了她的心意,為時不晚,沒有鑄成大錯。

鍾筆知道後,戳著他額頭罵:“你這個文盲!”

他一本正經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他是學金融的,又不是搞文學的。

鍾筆很詫異,“咦,這個你又知道了?”他仍是那副表情,喝了口湯說:“這個高考考過。”

她徹底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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