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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筆滿屋子收拾行李,衣服、書、鞋子、化妝品扔的到處都是。左學跳過一隻高跟鞋,不高興地問:“你在幹什麼?”鍾筆將綴著流蘇的長裙連衣架往箱子裡塞,啪的一聲用力合上,直起身子,撐著後腰氣喘吁吁說:“搬家。”可憐她這把老骨頭,東逃西竄,半條命都去了。

左學不贊同,“為什麼要搬?住酒店難道不好麼?”有人打掃,有人伺候,全天候服務。鍾筆戳著他額頭罵:“你這個敗家子——何不食肉糜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不知民間疾苦!”左學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說:“難道左思破產了?”想到這個可能性不大,又問:“還是他不給你贍養費?”

左思對女人一向大方,尤其是她。她曾故意為難左思,張牙舞爪說要航空母艦。左思轉頭便送了她一艘豪華遊艇,三層高,樓上樓下一共八十八個房間,360度觀光夜景,裝飾的富麗堂皇,可以在海上連續航行三個月。她興趣缺缺,只去看過一次。她不知道左思將這艘遊艇命名為“鍾情號”。

鍾筆臉一沉,“你再多話——《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背不背的出來?”左學頭一縮,跑出去打遊戲,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她對張說抱怨:“北京房子真難找,不是價格貴的離譜,就是環境差的不能住人。三環外的房子,離地鐵足足兩站地,白牆地磚,僅一床一桌一櫃,居然獅子大開口。”今天搬明天住,找的這麼急,哪裡能有中意的?

張說不知她為何突然節省起來,也不問,只說:“長期住酒店確實不划算,我替你問一問。”當天晚上便給她訊息,“蘇州街這邊有套房子,兩室一廳,家電齊全,有點小,住你們母子應該沒問題。”

鍾筆去看了,黑白方格地磚光可鑑人,紫藤狀水晶吊燈,二十七寸大彩電,雙開門西門子冰箱,次臥都有三十平大,租金兩千,押一付三。房東跟在她後面,“既然是張先生介紹過來的,租金算你便宜些好了。”鍾筆看了眼旁邊不動聲色的張說,當她當真與世隔絕,不知道市面上的行情?這樣的房子,兩千租的下來?但是她裝糊塗,

“好,現在就籤合同,我立馬搬過來。”

鄭板橋說,難得糊塗,難得糊塗——這個時候不糊塗什麼時候糊塗?

張說替她搬行李,皺眉:“才來幾天?這麼多東西?”鍾筆從香港來的時候,隨身只有一隻箱子。左學是一個書包,自己揹著。

鍾筆聳肩攤手,“沒辦法,有些衣服不能折。”張說這次請酒店服務生幫忙運下去,又叫了魏建平來幫忙。魏建平聽鍾筆說完地址,“咦”了一聲,“張說,你不也住這兒嗎?”又問:“幾層?”

鍾筆頓時恍然大悟,心中瞭然,轉頭問張說:“你是不是也住19層啊?”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張說看了她一眼,像是沒感覺,搖頭:“不是——”頓了頓方往下說:“我住18層。”

搬完東西,箱子紙盒一大堆,她也不收拾,“走走走,吃飯去,這頓我請。”魏建平當了一天的苦力,肚子餓得咕咕叫,一聽解放了,十分興奮:“我知道附近有家法國菜——”

鍾筆一口打斷:“法國菜又貴又少又難吃——”魏建平看她:“那你想吃什麼?”鍾筆眉毛一抬,“當然是麻辣燙了。”

當然不會真的蹲在路邊上吃麻辣燙,他們去吃香草香草火鍋,原生態的,雲南風味,菜好,服務也好。他們點酸湯子母鍋,香料味兒很濃,幾個人吃的滿頭大汗。有客人點帥氣的服務生唱歌,氣氛很熱烈。

魏建平指著正埋頭吃豆腐的左學問:“這是你兒子?”鍾筆白了他一眼,“廢話,難道是你兒子?”魏建平嘿嘿一笑,“叫什麼名字?怎麼不理人啊?”鍾筆順手夾了只蝦丸給左學,“哦,他大概餓了。”

左學平常六點吃晚飯,這會兒都八點半了,早把他身上活蹦亂跳勁兒餓沒了。魏建平點頭,“小孩子最經不得餓,以後長不高。”

這話得罪了左學,那你們現在才帶我來吃飯?吃得差不多了,鬼靈精怪又活過來了,把筷子一扔,拉著魏建平的手就往外走,“叔叔,叔叔,我們去唱歌。”魏建平見他長得圓滾滾的,十分可愛,心裡喜歡,用小孩子的口氣問:“那你想唱什麼歌啊?”還捏了捏他的臉,又嫩又軟,真舒服。左學心裡一陣惡寒,仰著小臉,一臉純真笑說:“叔叔,我們來唱‘我們是害蟲’吧。”

不等魏建平回答,就將話筒交到他手裡,放開喉嚨唱:“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正義的來福靈,正義的來福靈,一定要把害蟲殺死,殺死,殺死……”不肯一人搶了風頭,硬要魏建平獨唱一半。這首歌他是從鍾筆那兒學來的。魏建平一臉黑線站在那兒,唱又不是,不唱又不是,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

下面的人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

魏建平還不知道自己被耍了,只當是小孩子愛玩愛鬧的天性。

鍾筆撫掌大笑,“哈哈哈——左學這死小子!”魏建平,你也有這一天,果然是天行有常,報應不爽。

吃完飯,鍾筆母子上樓早早睡了。魏建平拿著報紙追在張說後面,十分不平:“為什麼三個人一起喝咖啡,只有你們上頭條,沒有我?”張說罵他無聊,這種風頭也要搶,“你人品有問題。”魏建平瞪著眼睛,一臉“囧”相。

張說看著報紙上倆人相擁的照片發呆。魏建平在他身旁坐下,“張說,鍾筆母子……一大一小,孤兒寡母,你打算怎麼辦?”張說將報紙一扔,雙手交叉枕在後腦勺上,眼睛閉著,感嘆道:“他倆當真是孤兒寡母就好辦了。”他想起他跟左思的對話。

電話透過秘書,透過助理,透過不知哪個女人轉接到左思手上,已經過了一刻鐘。左思聽到他的聲音,似乎一點兒都不意外,“張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恭喜你,一舉成名天下知。不過,這不包括我的妻子。”“天上人間”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他怎麼可能不知道?更何況事關他的妻子。

竟是開門見山,沒有一絲一毫的轉彎抹角,這樣直白的開場白令張說有些驚愕。他清了清嗓子,十分平靜:“左先生,你是不是一個好丈夫你自己清楚。鍾筆,她並不想繼續這樣生活下去。”

不像當年的無能為力、無可奈何,現在他已經可以跟他平等對話。

左思避而不答,只說:“中國有一句古話,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他頓了頓,“張說,何況我們有左學。”隱隱有炫耀示威的味道。

張說很生氣,但是他按捺住了,“左先生,事事不會盡如你所願的。”

這場仗,他早有心理準備。

魏建平大聲嚷嚷:“那個叫什麼左思的,還活著啊?”這個左思,光天化日之下,強搶良家婦女,遲早不得好死。他現在一心站在鍾筆這一邊。

張說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於是問:“小薇呢?”魏建平和小薇雖然離婚了,但是他還是一直希望她能回心轉意。

魏建平立即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她有男朋友了。”

“哦……”張說站起來拿外套,“時間不早了,我送你下樓。”

第二天他提著豆漿油條上樓,嚇了一跳,“你這是幹什麼?”鍾筆一身亞曼尼職業套裝,站在鏡子前將捲髮盤起,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精明幹練。見到熱騰騰的豆漿,她歡呼一聲,“左學,快來吃早餐,吃完趕緊去上學。”

左學難得這麼早起床,小臉陰沉沉的,直到喝完了豆漿,臉色才緩過來。鍾筆扔給他一張餐巾紙,“嘴巴擦乾淨,注意你的儀容。”檢查過書包,確定沒有遺漏之後,“我帶你去學校報到。”將他扔給班主任就走,臨走前說:“左學,我不主張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是你要是敢在學校裡惹是生非,使得老師三番兩次請我去她辦公室喝茶的話,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當她看見所有同學都比左學高一個頭以後,立馬改了說辭:“左學,好樣的,不要怕,大膽往前走,媽媽給你撐腰。”左學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她,這年頭早已經不流行拳頭了。誰敢欺負他?他有辦法令他科科考鴨蛋。

張說本以為鍾筆穿成這樣是為了給左學的老師留下一個好印象,當聽說她要去某報業集團時,不由得一愣,“做什麼?”鍾筆對著鏡子補了補口紅,“面試。”張說上下打量她,確定不是玩笑話,“怎麼沒聽你說過?什麼時候投的簡歷?”

鍾筆挑眉:“簡歷?不需要。”她在網站上看到面試通知,電子簡歷已經來不及投了,於是直接殺去面試。

張說“哦”了一聲,“霸王面。”

鍾筆得意地點頭,“對,霸王面。”如今這年頭,行的就是霸王硬上弓。

負責面試的金經理看了她隨身攜帶的簡歷,打量她:“鍾小姐,你在香港《明報》工作過?”鍾筆點頭,“對,我在明報負責採訪當地社會新聞,有三年的工作經驗。”經理點頭,“那你為什麼離開香港?”

鍾筆心裡很煩,但是笑容甜美:“為了愛情。”鬼話連篇,她是為了躲左思才離開香港。金經理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鍾小姐,你的簡歷我們會認真看的,但是請你按照正常程式應聘。”鍾筆十分懊惱,心裡大罵囉嗦,但是口頭答應的很痛快:“好。如此冒失,敬請原諒。”

金經理在她臨走前以聊天的口氣問她:“鍾小姐,你在香港《明報》工作三年,可曾見過査先生?”鍾筆暗暗好笑,又是一個金庸迷,“査先生早已不管《明報》的事了。”他抓了抓頭髮,“我知道,我只是好奇,你知道……”

鍾筆回眸一笑,“我能理解,我有金庸先生全套簽名書。”

查良鏞便是金庸,香港《明報》創辦人之一。

金經理睜大雙眼,隨即發覺失態,咳了咳說:“鍾小姐,請你明天來複試。”

鍾筆出來後,揮舞雙手,做了個“YES”的動作。

她鍾筆一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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