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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和同宿舍的李琛在路上走。李琛放肆地吹了聲口哨,低聲說:“你看左前方的那個女生——”鍾越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一頭柔亮的秀髮直垂到腰下下面,迎著風有搖曳生姿之勢,光是一個背影,便有千種風情,足以引起無數美麗的遐想。李琛問他感覺如何。

他想了想,半開玩笑似的說:“頭髮太長,不夠黑,不夠硬。”他忽然想起手腕上那道微不可見的細痕,何如初的長髮如刀似箭,一箭穿心。頭髮雖柔軟,卻似丘位元的箭,其殺傷力難以估計。僅僅時隔一年,卻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因為他從沒有想過生離或是死別這些事情,畢竟太年輕。可是曾經的時光如涓涓細流,就這麼悄無聲息過去了。

李琛聽了他的回答,駭笑:“你確定說的是人的頭髮,不是動物嗎?如果是的話,我想請教你個人對於頭髮的美學標準。”他笑笑,不回答。

已經有女生大大方方追求他。他若不是婉言拒絕,便是不予理睬。在這個僧多粥少以理科為主的學校,羨煞其他男同學。別人見他不為所動,私下裡悄悄議論:“難道鍾越心儀的真的是新聞系的系花範裡?”平時也就見他和範裡常常來往。可是每次旁敲側擊,他都不承認。大家不相信,瞧範裡對他的關心照顧,明顯不一樣,於是樂得坐一邊,靜觀事態發展。

下過幾場秋雨,天氣一天比一天涼,葉子漸漸凋零,西風漸起,已有蕭瑟之感。他脫下長T恤,換上薄毛衣。有一天半夜,好夢正酣時分,突然接到韓張的電話,“鍾越,鍾越!我有天大的好訊息要告訴你!”興奮的口齒都不清楚,像在極力壓抑某種心情,壓抑到最後一個人無法承受,不得不另外找一個人傾訴,一起分擔驚訝驚喜驚慌驚駭驚奇……無數紛繁複雜的感情,簡直難以言述,剎那間根本無法表達。

鍾越握緊話筒,注意到旁邊的人翻身罵罵咧咧,趕緊壓低聲音說:“大半夜的,你沒喝高吧?有什麼事兒明天再說吧。”奇怪,聽他聲音,又不像喝醉的樣子啊。

韓張這才發覺已經是凌晨一點,興奮的連時間都忘了。晚上的冷風一吹,頭腦漸漸清醒,半夜把人從睡夢中叫醒,已屬不道德,如果現在就告訴他,只怕多一個人徹夜無眠,乾脆好人做到底。這樣一想,於是說:“算了算了,就當我喝高了。明天再告訴你。時間不早了,我也該睡了。”掛了電話。

他不說還好,一說鍾越更加莫名其妙,心裡想大半夜巴巴地打電話來,好不容易說了幾句話,又是沒頭沒尾的,也不知道到底想幹什麼。百思不得其解,只當韓張一時興起,拿他惡作劇,也沒往心裡去。韓張以前就有過這樣的前科,難怪鍾越會這樣想。

韓張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給他打電話。晚自習回來,給家裡電話,偶然聽到何如初的訊息,興奮的一個晚上沒睡好覺。第二天一大早逃課去清華。

何如初還在睡夢中就被電話吵醒,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裡去,粗聲粗氣地問:“誰呀!”一聽脾氣就不好。韓張一聽到她的聲音,不知為何心情立刻好起來,典型的給點陽光就燦爛。手插在褲兜裡,怪聲怪氣地說:“親愛的,猜猜我是誰?”

何如初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怔了好半晌,淡淡說:“是你啊。”聲音低沉,有一股說不出的黯然,往日的張揚自信全然不見。韓張沒有聽到他想象中的破口大罵,反唇相譏,十分愕然,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還是她先問:“你怎麼知道我電話號碼的?”韓張一聽她這話,不由得生起氣來,“何如初,你什麼意思?人在北京也不聯絡我!如果不是我爸爸跟我說你人在清華,你想銷聲匿跡到什麼時候?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大家,所有人都很擔心你嗎?”

她好半天沒說話,最後問:“你在哪裡?我們見個面吧。”何止是他,自從來了這裡,她沒有聯絡過任何人。記憶中彷彿沒有了過去,硬生生劈開一道斷層。她不敢往後回首。

韓張在校門外等她,來回不停走動。清晨的濃霧漸漸散了,天空露出奶白色的光,還是有些朦朧。路上行人依然不多,稀稀落落的。因為趕的太急,忘了帶眼鏡,眯著眼盯著遠處,注意來來往往長髮女孩子,生怕她找不著自己。

何如初自小就是路痴,方向感無以倫比的差。在上臨住了十多年,還會迷路,簡直無可救藥。其實也是因為家裡保護的太好。只要她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何爸爸便堅持要司機來回接送。而那時候的她,常常不肯要司機送,除非何爸爸親自開車。

果然,直到半個小時以後她才氣喘吁吁跑過來,拍著他肩膀說:“對不起啊,我搞錯方向了,走到另外一個門去了——”這個不屬於她的學校真是大,光是校門就分東南西北大門小門正門偏門好多個。

韓張忙回頭,看見她不由得大吃一驚,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嘴巴差點合不攏。何如初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問:“怎麼了,有什麼好看的?難道你等錯人了?那我只好離開。”聳肩攤手作勢要走。

韓張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變了很多。”短短几個月不見,她彷彿成了另外一個人。不光是樣貌,還有性格氣質,神態舉止,讓他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她。似親還疏,似遠還近。

何如初還是第一次聽見別人說這話,怔忡了半晌,最後說:“大概是吧。”經歷了那麼多事,會變也是正常的。她自己也察覺到這種變化,可是卻無力改變,唯有任寂寞消沉將以前的那個自己一點一點吞噬,直至面目全非。

韓張聽到她這樣說,心裡酸酸的,知道她受的打擊,恐怕還沒恢復。不敢造次,關於她的父母,家庭,還有高考——一句話都不敢提,岔開話題說:“我一大早特意來看你,肚子空空如也,早就高唱‘空城計’了。你這個當主人的一點表示都沒有?”

何如初白了他一眼,“活該!我又沒請你來,餓死最好,人類自此少了一大害。”韓張聽到她罵他,非但不生氣,反而渾身輕鬆起來,這才是何如初,蠻不講理,冷嘲熱諷——剛才那個沉默寡言的她,他看了極其不習慣,還有,更多的是心疼。何如初生來就應該高高興興的,要哭也是大聲地哭,驚天動地那種,剛才那樣沉默抑鬱根本不該是她。

倆人來到街頭的“老上海城隍廟”,熱熱的豆漿喝下肚,他才敢說:“這幾個月,你在哪裡?”何如初悶頭吃炸糕,擦了擦嘴邊的油漬,頭也不抬說:“在很遠的地方。”遠到全然陌生,更加惶恐。

韓張思量半天,不想提起令她痛苦的回憶,於是換了另外一個話題,“零班很多人都來北京了,我們正準備搞個聚會,大家見個面,到時候會去爬香山。你要不要一起來?”

何如初拿起草綠色的勺子,一遍又一遍攪著碗裡的豆漿——白糖早溶化了,可是她的手不像自己的似的,停不下來。溫熱的豆漿濺在褐色桌面上,分外明顯,勺子重重頓了半晌 ,緩緩搖頭:“不去了。”

“為什麼她不去?”韓張不明白,她以前不是挺愛參加這些集體活動吧,忙前忙後、忙東忙西的,樂此不疲。

何如初轉過頭,看著窗外一叢淡黃色菊花說:“香山沒什麼好玩的。”韓張想起她不怎麼愛運動,以為她不想去爬山,於是說:“那你想去哪裡?可以改嘛,女士優先,反正還沒定下來。人多著呢,應該會很熱鬧。”

她還是搖頭:“我哪也不想去,你們自己去吧,別管我。”大家不是考上清華便是北大,最不濟也是赫赫有名的重點高校,叫她情何以堪,眾人面前怎麼抬的起頭來!正因為以前優秀過,所以現在的自卑才會深入骨髓。

韓張見她神氣不對勁,硬生生打住,沉吟良久說:“鍾越、張炎巖他們進了清華,你知道嗎?”

她搖頭,鍾越——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卻有種天上人間之感。鍾越一向優秀,進清華簡直是一定的。可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從韓張口裡說出來,她還是感到震撼——鍾越也在這裡。可是學校這麼大,又不屬於同一個教育部門,要碰面應該是很難吧。心情變得低沉。

韓張問:“高考這些事,你一點都不知道?”她點頭,“恩,當時我走了,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沒有人告訴我。”其實是故意避開,不想聽不想看更不想談及。韓張便說這樣不行,到底是同學,應該要知道,一一說給她聽,“鍾越,張炎巖還有一班的一個人進了清華,就是在開學典禮上發言摔跤的那個;我,胡磊,丁旭,還有我們班的一個女生進了北大;周建斌,徐濤他們在人大;北師大也有幾個,袁林就在,還有班上的倆女生——”

她默默聽著,也沒像往常一樣高談闊論,發表意見。韓張見她不言不語,聲音慢慢的小了,自然而然打住。她好半天問:“我在這裡,大家都知道嗎?”韓張搖頭,“只有我知道,還來不及說。昨天晚上——,本來想告訴鍾越的——”

何如初脊背不由得僵硬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待聽的他說:“後來時間太晚了,打算等會兒跟他說。”她才放鬆下來,輕噓了一口氣,低頭說:“你不要跟他說。”

韓張抬頭看她,眼中滿是詢問。她堅持說:“你別跟他說我在這裡,其他人最好也不要說。”韓張本就是個聰明人,明白過來她的心思,便說:“其實這也沒什麼,你在這裡不是挺好嗎?也沒什麼不能說的。都是同學,難道會因為上了個好一點的大學就看不起你?咱們零班的人沒有這樣膚淺。而且,你讀這個學校,說不定將來比我們都有前途。”

她搖頭,堅持己見:“我讓你不要說你就不要說,我問你,答應還是不答應?”皺眉看他。韓張故意擦了擦額上根本就沒有的汗滴,說:“我還以為你變了,原來跟以前一樣蠻不講理。”點頭,“好吧,我不跟其他人說就是。”他想,也許她需要更多一點時間慢慢想清楚,見了大家反而難受,不如以後再說。

吃完東西,倆人出來。韓張說:“以後我來找你,你不會連我也不歡迎吧?你要這樣,我現在就跟你翻臉。”半開玩笑半威脅。

何如初瞪他:“誰會歡迎別人來蹭吃蹭喝啊!還好意思整天嚷嚷自己是哥哥,吃我的也不害臊!”她也知道韓張的擔心,故意這麼說。

韓張立即叫起來:“是你自己搶著要付錢的!何如初,我沒看出來啊,原來你竟是個兩面三刀的,臉上熱情,心裡冷著呢!”氣氛恢復往常一樣的輕鬆自在。他心底覺得很舒暢,久違的這種感覺又回來了。失而復得,萬分欣喜。

她挑眉,“你現在才知道?已經晚了。”韓張便笑說:“既然你不歡迎我,那換你去蹭我的,總行了吧?”何如初撇嘴,“那得看我心情好不好。”

韓張送她到樓下,揮手說:“我走了,明天哥哥給你帶好吃的來,今天走的匆忙,別說吃的,連錢包都忘了帶。”想讓何如初這個懶人去找他,恐怕比登天還難。所以,山不來就他,他只好去就山。何如初趕他,“你快走吧,囉裡囉唆。誰是你妹妹?我可沒有哥哥,沒的丟人現眼。”

韓張被她罵也不惱,笑吟吟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李李被大家催的狠了,於是更新了——

奧運開幕式啊,李李就更文以慶賀吧!

大家一邊看奧運,記得也來李李這兒轉轉。

文中何如初在清華的原因,李李下章會有完美的解釋,大家不用胡亂猜測啦。

回答一個問題,關於有讀者朋友在文下面貼的那段文,是李李提前放在部落格上的,不用懷疑,那是李李寫的。

奧運快樂!

下章鍾何就會見面了,不要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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