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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行李的時候,除了證件和幾件衣服,其他的都不要了。從儲物間翻出當初漂洋過海帶來的箱子,統統倒出來,在箱底發現了鍾越的榮譽證書,大紅的封皮褪色不少,燙金的大字因為潮溼有些脫落了。翻開來看,半身黑白照已經泛黃,只有黑紙白字依然清晰。

她擦去上面的灰塵,黯然地想,他現在說不定已經成家立業了呢。曾經那樣全心全意地愛過,最終還是沒能在一起。就是這麼多年以後再想起來,還是忍不住遺憾,嘆息,傷懷。

曾經的愛就像多年前的舊船票,看著它無限傷感,可是今日的客船,無論如何都登不上去了。

時隔八年以後,她再一次回到北京。從哪裡走,便回到哪裡。從哪裡結束,便從哪裡重新開始。

鍾越如今已成為市內最受眾人矚目的鑽石王老五。比他有錢的人可以說不在少數,可是比他英俊尚且是單身的人卻找不出幾個。他在業內有個很有名的雅號人稱 “鍾帥”,意思是他不但是軟體開發方面的將帥之才,而且長得英俊帥氣。因為社會的歷練,褪去青澀稚嫩的鐘越,成熟、優雅、穩重、俊逸,使得眾多美女對他傾心不已。

有一次他去醫院,正好碰到來陪妻子產檢的張炎巖。張炎巖現在在一家外貿公司擔任主管,妻子便是當年他“非清華不進”的那個學姐。他聽了後,連聲說恭喜恭喜。張炎巖聽了,樂得合不攏嘴,笑說結婚的時候也沒有通知大家,到時候一定補請滿月酒。

鍾越見他小心翼翼扶著妻子進去產檢的情景,心中非常感慨。從學生時代竟然能走到這一步,多麼令人羨慕!張炎巖轉身回來後跟他閒聊,問他幹嘛來醫院呢。他苦笑:“說起來好笑,年紀不小了,現在才開始長智齒。長長停停的,疼得厲害,連東西都吃不了。醫生建議拔牙。”側過臉給他看,果然有點腫。

張炎巖忙說:“別拔別拔,疼一疼就過去了,我當初長的時候也是這樣。我們上臨有一種說法,把智齒叫做幸運齒,是會給人帶來好運的。”他突然想起來,她也曾說過這樣的話。記得還是高考前夕,她嘀咕說長智齒了,一定考得好。

又閒聊了幾句。張炎巖突然說:“上次我去見韓張的時候,意外地碰到了何如初,沒想到她竟然回國了——”

鍾越足足怔了半晌,抬頭看他,喃喃說:“是嗎?”她終於回來了?還是和韓張在一起了嗎?

張炎巖依然在說:“何如初一點都沒變,跟以前一模一樣。我總想著她離開了這麼多年,至少外貌上應該變化蠻大吧,哪知道,跟高中時一個樣兒。韓張也是,從頭到尾唸了這麼多年的書,除了眼鏡片變厚之外,依舊留著板寸頭,穿著白色實驗服,還跟學生似的。他們倆個襯得我們這些出了社會已為人父的人,越發覺得自己老得快。”說完搖頭嘆息。

他說自己趕時間,先走一步,並沒有多加探聽何如初的訊息。到底是為什麼,也許是因為突然離得這麼近,反而不敢——心情是如此惶惑不安。

當天晚上,他去參加範裡的訂婚宴。範裡不管不顧,痴心跟在他身邊數年,卻始終無法得到他的回應。他的心和人總隔著一層膜,她想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觸控,感覺越來越挫敗。有一天當面鑼對面鼓哭著跟他挑明瞭,最終也只換來他一句“對不起”而已。傷心絕望之下,大徹大悟,原來鍾越從頭到尾都不是她的。這樣一廂情願地搞得沒人疼沒人愛的,何不試著尋找另一份屬於自己的幸福呢?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機緣是這樣的巧合,她碰到現在的未婚夫並沒有很長的時間。可是他是真的對她好,事事以她為中心,珍愛如珠寶。她突然被感動了,願意託付終生。曾指著鍾越鼻子哼道:“我男朋友比你好一百倍!誰稀罕你!”搞得鼎鼎大名的鐘帥唯唯諾諾,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一度鬧僵的關係因為她的幸福重新變得友好起來。這樣圓滿的結果再好不過。

範裡現在快樂地說她很好。內心深處,對自己曾經無怨無悔付出的愛,從來都不曾後悔過。如果沒有那些絕望而倔強的付出,她不會明白今天幸福得來之不易。所以,要好好珍惜。

鍾越是真心誠意祝福她。席間夏原自然也來了,看見他,雖然說不上熱情,還是寒暄了幾句,半揶揄說:“鍾帥風采是越來越好了。”他以前當面叫他姓鐘的,很不客氣;現在因為雙方身份地位的改變,不好再這麼無禮,於是每次都戲謔稱他為鍾帥。鍾越已經習以為常,還是和當年一樣不跟他計較。

範裡過來招呼,轉頭問夏原:“你上次不是說死活要拖她回來嗎?結果呢,就這麼不了了之啦?”她跟夏原自小相熟,他的心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追一個人能追到美國去,還有什麼好說的?唯有鼎力支援了。

鍾越正背過身去跟人客套,驀地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不由得靜心聆聽。

夏原做了個“OK”的手勢,得意洋洋笑:“還等你問,她早就回來了。”範裡不信,“哦?是嗎?她當時唸完書都不肯回來,現在怎麼又回來了呢?”夏原挑眉笑:“那時是那時,如今是如今,當然是不一樣了。”以前是因為家裡的事避著不肯回來,這麼多年過去了,終究是一家人,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想通了,自然就回來了。在國外待著,始終是無根的浮萍,虛飄得很。

範裡不信,“她要是回來了,你會沒動靜?”夏原“唉”了一聲,“她一個人悄悄回國的。我還是打電話問她以前在美國的朋友才知道的。從韓張那裡得知,她現在就在北京,聽說她父親也在。她回來後我還沒見過她。這個週末在凱悅訂了酒席算是接風洗塵。你要不要來?”又嘀咕:“她怎麼一回來就找韓張啊?”怎麼就不來找他呢!

範裡聽了抿嘴笑:“人家跟韓張從小一塊長大,二十多年的情分哪是你能比的!那天我有事,不去。再說了,去了幹嘛,當電燈泡啊?我還是識相一點,讓你們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

夏原罵她胡說八道,“浪漫也不浪漫在接風上啊!你不來就算了,還找這麼多的藉口,心機夠深的。怪不得能把人家騙上手呢,真是可憐——”眼睛看著不遠處的範裡的未婚夫。範裡惱羞成怒,哼道:“是啊,誰像你這樣沒用,你怎麼不把‘人家’騙上手呢?”夏原頭一次在她面前舉手投降。

鍾越留神之下,一字一句聽得清楚。她回來了,可是跟他已經沒關係了。她肯去找韓張,肯跟夏原吃飯,甚至肯跟張炎巖說笑,但是連回來都不肯讓他知道。他們中間隔了整整八年,太久太久,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也許連朋友都稱不上,只能是曾經最熟悉如今最陌生的人。

週四下班前,秘書來問他:“鍾先生,跟上海來的合作方明天晚上安排在哪吃飯?照舊是圓山飯店嗎?”他心裡一動,沉吟許久沒有回答。秘書以為還是照以前的舊例來安排,帶上門要出去。

他突然說:“等等,我想想再答覆你。”秘書十分吃驚,不就吃飯的地方嗎?還不是什麼正式的宴請。這有什麼好想的,立刻便能做決定。這種小事她只不過象徵性地徵詢他的意見,其實連問都不必問,自行安排便是。哪知道平時果斷乾脆的鐘帥,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竟這樣猶豫不決起來。整得吃頓飯跟娶媳婦似的艱難。

鍾越撫了撫額頭,有些疲倦了,點頭說:“你先出去吧。”上身重重倒在椅子上,轉過身去望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他在為自己的決定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凱悅飯店位於市內,交通方便,晚上景緻也更好一些……到最後,他終於堂堂正正直視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他只不過想見她一面,遠遠地看一眼就好。再說了,凱悅飯店那麼大,不一定能碰到。

但是他又突然站起來,極力控制自己,當初她既然選擇不回來,那麼——倆人之間早已完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他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見她一面?難道自己就真的一點尊嚴都沒有了嗎?他的驕傲讓他搶在自己改變心意之前,打電話給秘書說還是安排在圓山飯店。

是的,他一直在怨她,當年答應回來卻不回來,就是現在,還是不能原諒。他有男人的驕傲、尊嚴,也會受傷,也會怨恨,還有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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