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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初心裡也有點茫然,今天的他們像老朋友一樣,聊著以前的事,卻非關風月。她拿不準他心裡怎麼想。他的心思想法常常深藏不露,以前她就猜不透,何況他現在又深沉了幾分,更是不敢胡思亂想。她暗暗嘆了口氣,比起一見面就冷言冷語,現在這樣的關係已讓她滿足。她的滿腔思念希冀在他的打擊下,變得越來越卑微,越來越不知從何說起。

帶小意轉上海底世界,那樣斑斕絢麗,五顏六色,多姿多彩的海洋,看了真是讓人驚歎。她特別喜歡櫥窗前一系列的海葵,如毛毛球一樣可愛,顏色真是鮮豔,連連發出感嘆。

鍾越站一旁說:“海葵是‘美人刺’,看起來像是植物,其實卻是肉食動物。依靠美麗的外表吸引那些游魚的靠近,然後射出毒汁,麻醉它們,一點一點生吞入腹。”也許美麗的東西都是這樣,帶著刺含有毒,所以一旦接近,總是遍體鱗傷。明明知道是飲鴆止渴,卻無法停止。

何如初卻指著介紹版面說:“也不完全是這樣啊,你看這種紅身白紋的小丑魚不就能和海葵和平共處嘛,很和諧啊。它還常常鑽到海葵的觸手間以躲避敵人的攻擊呢。”

鍾越聽了,抬頭看她。再美麗有毒的東西,也有天敵。那麼,倆人之間,誰又是誰的天敵呢?

看完海底世界,又看了大大的鱘魚。時間不早了,何如初催著小意出去吃飯。小意剛才從別的小朋友那裡知道了下午有海豚表演,怎麼都不肯出去,賴著不走。她無法,只好在休息區隨便買了點吃的,坐著等表演。

很久沒走過這麼長時間的路,她倒在椅子上一時起不來。鍾越見了,便說:“小意,別鬧姐姐,自己玩去。”體質還是這麼嬌弱,動不動就喊累了,不肯鍛鍊,討厭體育運動,不喜歡流汗。還是跟以前一樣,累了臉色發白,目光呆滯,可憐兮兮看著他。此刻的她觸動舊日情懷,一剎那他的心變得柔軟,輕輕喊了一聲:“如初!”她回來後,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何如初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無意識的“恩”了一聲,拿眼看他,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眼神,怎麼能這麼無辜!讓他一次又一次心酸心軟心動,同時一次又一次唾棄厭惡痛恨自己。鍾越,在她面前,你為什麼總要這麼卑微?無論她做了什麼,甚至一度將你拋棄。

他站起來,“我去買飲料。”匆匆走了。何如初不明白突然間他臉色為什麼變了,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無措下只覺得委屈。

過了會兒聽見前面傳來動靜,原來是幾個小孩子圍著巨型海盜船爬上爬下,有人跌倒了,嗚嗚哭起來。她連忙走過去,只見幾個孩子跌成一團,疊羅漢似的,爬都爬不起來。小意被人壓在下面,頭都看不見,連忙拉起來,問他疼不疼,有沒有傷到哪裡。

小意搖頭,緊緊靠在她腳邊。反倒是另外一個小男孩哭得唏哩嘩啦,鼻涕眼淚一齊往下流,年輕的母親蹲在一邊怎麼哄都不肯消停。小意走過去拉他手,口裡說:“我都不哭。”他見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止住眼淚了。

正鬧騰呢,鍾越大步趕來,問怎麼麼了。她搖頭說沒事,幾個小孩子玩,摔倒了。那年輕母親笑說:“你們家孩子真乖,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不像我們家的,嬌氣的很,什麼都不知道。”

鍾越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示。何如初聽了,很是尷尬,又不好多加解釋,點了點頭,抱小意下去了。三人來到表演場館,尋了個位置坐下。很快海豚表演開始了,小意興奮地拍手。鍾越轉頭見她臉上笑吟吟,眼睛彎起來的樣子,一時怔住了,像是回到多年前,記得高中運動會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陽光底下笑得無憂無慮,一團高興。

何如初察覺到他的注視,不由得抬頭。見他臉上的神情似憐惜,似惆悵,又似感慨,那樣溫柔的表情,眸光如水,一如往昔,心一震,呆呆看著他。鍾越忽然覺得還掙扎什麼呢,驕傲,自尊,卑微,隱忍……統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還能在他身邊,這已足夠。

他緩緩說:“如初,這麼多年,你可曾想過我?”

她垂頭不語,眼睛紅了,漸漸覺得心酸。她總以為自己可以忘掉他,可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思念的癮反而越來越大。

他嘆了口氣,想握她的手。這時候表演結束,小意站起來,搖著她手說:“姐姐,走啦,我要回去。”她“哦”一聲,抱起小意往外走。

出來後,時間已經不早了。鍾越說:“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對面取車。一起吃晚飯吧。”她站在街頭看著他穿過人群,往停車場走去,半路似乎碰到什麼人,一直站在那兒說話。

原來是《經濟週刊》的記者,意外碰見鍾越,熱情拉著他說一定請他賞臉,為本刊做一期人物採訪。鍾越委婉推辭,客氣說自己這段時間可能不方便。他忙問他什麼時候有空,說時間可以儘量配合。鍾越不耐煩,但是還是客客氣氣敷衍,跟他打游擊。鍾越很有點頭疼,媒體記者最難纏了。說的難聽一點,簡直是陰魂不散。尤其是他跟章慧明的照片刊登出來以後,老有記者對他圍追堵截。

何如初站在不遠處見到那人胸前掛著的專業相機,明白過來可能是要求拍照採訪之類的。忽然間覺得他遙不可及。是啊,他現在已是一名公眾人物,事業有成,風度翩翩,早已不是當年一無所有的學生了。隱隱約約又聽到記者提起章慧明這個名字,不由得更加黯然。這樣大的差距,不是明擺著麼?為什麼還要忍不住有所期待呢?只會讓自己更加悲傷而已。

見他還在跟記者說話,遠遠地點了點頭,打過招呼,牽著小意走到邊上攔了輛計程車先走了。

鍾越唯有眼睜睜,一臉挫敗地看著她離開。不客氣推開記者,冷冷說:“對不起,我趕時間,有什麼事找我秘書。”打著方向盤,車子箭一般飛出去。他本想去找她,轉念一想,剛才她明顯避著他。他們之間需要更多的時間彼此適應,於是先回了公司。理智上他總想著慢慢來,可是感情上上卻是這樣迫不及待。

回到住處,韓張大喇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奇怪,問:“你怎麼進來的?”她沒把鑰匙給他啊。韓張得意地笑,“房東讓我進來的。”他來的勤,大家都認識他了。又會說話,一張嘴抹了蜜似的,哄的房東親自給他開門。

她搖頭,“你還是這麼本事啊!”韓張大言不慚,“那當然。對了,你怎麼這麼晚回來?”她敷衍說帶小意出去玩,不知為何,並不想讓他知道鍾越也去了,又問他有什麼事。韓張說:“沒什麼事,就來坐坐。對了,林丹雲今天到北京了,明天就要走,晚上要不要出去吃個飯什麼的?”

她有些驚喜,“林丹雲來了?來幹嘛?”韓張聳肩,“她還能來幹嘛啊,跟著樂隊演出唄。”林丹雲是學音樂的,加入一個小有名氣的樂隊,全國各地來回奔跑。雖說還沒闖出什麼名堂,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她忙點頭同意,先把小意送回何爸爸那裡。

約了地方,三人見面,抱著又叫又跳。

林丹雲一見面就嘲笑她:“都是出國回來的人了,有你這麼老土的嗎!還是清湯掛麵的髮型,整得跟高中生似的。我看了都覺得羞慚。”

何如初仰頭說:“我願意越活越年輕,怎麼了!我這髮型叫飄逸,飄逸懂不懂!哪像你,頭髮染的亂七八糟,跟紅毛怪一樣。”林丹雲不屑說:“土就土,還飄逸呢,鄉巴佬似的。你看我染成橘紅色,多耀眼啊,往人群裡一站,萬眾矚目的焦點,一顆亮麗的新星。”倆人互相嘲笑攻擊,昔日友誼倒顯得更加深厚。

林丹雲問:“我還以為你在美國不回來了呢!一去就八年,也不想著回來看看,夠狠心的啊。”她嘆氣:“一開始總想著回來,拖到後來,心就倦怠了,慢慢地,變成不敢回來了。”林丹雲也知道她不回來大部分是因為家變的緣故,拿其他話岔開了,問她現在幹什麼,怎麼沒帶個洋男朋友回來。

何如初笑著捶她,“你自己怎麼不弄個洋男朋友給我們瞧瞧。”林丹雲想了想,一本正經說:“你還別說,我真想找個洋人試試。”幾人笑起來。

吃飯間說到以前零班的那些人,林丹雲感嘆說:“怪不得當時學校那麼重視你們,事事優先,享有種種特權。現在看來,你們果真是‘上臨一中’的驕傲啊,個個不凡。”指著韓張說:“我雖然頂看不起死唸書的人,不過這個人好像混的不錯啊。我上次聽人家說,他跟一家洗滌劑公司合作,合成了一種新型的洗滌劑,還申請了專利,比咱們這些落魄街頭的人有錢多了。怪不得有一句口號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呢。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人才!”要笑不笑看著韓張,滿是揶揄。

韓張叫起來:“你這樣也叫落魄街頭?那些在街上乞討的又叫什麼?每次來北京,不搜刮我一頓死不肯回去,還好意思說!”

林丹雲毫不羞愧說:“誰叫你有錢呢!”又接著感嘆:“胡磊,周建斌他們現在也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了,看來努力學習還是有好處的。想當年我要是早明白了這個道理,還學這勞什子幹嘛啊,早進清華了,現在說不定發大了。”忍不住唏噓。舊日的同學一個個混的風生水起,再想想自己,還在掙扎,無限感慨啊。雖然不一定是真的羨慕。

何如初便自嘲說:“像我這樣的,就是給零班丟臉來的。想想我,你可以瞑目了。”林丹雲把手一揮:“你不算!你都是海龜了,還愁沒前途?”何如初笑:“我這樣的叫有前途,那你這個未來的大明星又該叫什麼?”林丹雲撫掌笑:“我沒說我自己沒前途啊!”

韓張恍然大悟,“我這下算明白了,你一個勁兒的稱讚零班,原來是為了誇耀你自己來著!”諷刺說“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林丹雲自然不滿,又跟他鬥起嘴來,忽然說:“要說到有出息,不得不承認,頭一個是鍾越。你看看人家現在混的,都成了影響當代經濟的人物了。只是還是跟以前一樣冷面冷心,對誰都客客氣氣,對誰都無情無義。”

何如初維持緘默,沒有說話。倒是韓張聽不過去了,說:“我就不知道鍾越哪裡得罪了你,你這樣罵他。”好歹是以前的老同學,冷面冷心是有一點,無情無義?這也太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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