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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四年初,德國在東歐的戰線不斷收縮,烏克蘭的首都基輔早在一九四三年就已經被佔領,蘇聯軍隊勢如猛虎,將德國軍隊一次次逼退,他們跨越了頓河又跨越了白俄羅斯邊境……

現在的情況是,白俄羅斯像是德國佔領區一個突起的角,周圍全是蘇聯軍隊,一旦白俄羅斯失守,蘇聯就會進入波蘭,然後……柏林。

從到白俄羅斯時人人都說,我們會打回去的,到現在,傷員多到所有人都無暇說話,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是恐懼絕望還有茫然,秦恬覺得自己似乎經歷了德國由勝轉敗的現實場景。

經歷了寒冬,秦恬的小箱子裡的儲備成功頂住了換季的壓力,否則在這滿目瘡痍的城市她可真找不到地方去買衣服。

她一到明斯克,就想盡辦法聯絡上了貝爾小姐,對於她的情況,貝爾小姐束手無策,而現在的明斯克,少有回去的列車,就算有,為防止逃兵和難民潮,那也有嚴格的名額,秦恬根本得不到,而前往其他方向的列車,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拐彎到前線,還不如老實呆在明斯克,更何況,現在明斯克幾乎是德國東線戰場最核心的城市了,說不定還可能遇見個誰……

一些莫名的期盼下,秦恬決定留在明斯克。

在瑞格爾中尉的幫助下,她成功成為了戰地醫院的一名最下層的護士,即使是在這個時期,護士的任職依然是極為嚴謹的,她只有一張經過紅十字醫院培訓的證明,甚至不算是擁有正式的行醫資格,而當初醫院開具的證明什麼的她一樣沒帶,只能憋屈的打下手。

每個月的津貼不提也罷,極為有限,五個月下來她也只攢了一小布袋,忙碌的時候甚至忘了發放,秦恬只能慶幸於他們的包吃包住,雖然吃的和住的真的不怎麼好。

中午,她剛開啟裝乾糧的飯盒,就聽到遠處一陣騷動,她嘆口氣,好吧,又要幹活了。

醫院外面,一車車傷員被送到門口,護士和護工們湧上去,紛紛開始分揀傷員,根據傷員傷勢的輕重送往不同的病區。

由於這兒是大後方,被送來的傷員雖然都是重傷失去戰鬥能力的,但是也都受過基本的護理,還不至於太過血腥,經歷過幾次後,秦恬已經能夠對著那些傷員面不改色了,燒焦的半張臉,被打成篩子的背部,斷掉的腿……

冬天她剛參與工作的時候,曾經豪放的掰開一個傷員的手指,然後從他手心裡撈出五顆腳趾頭……這哥們在雪地裡昏倒了,醒來時埋在雪裡的腳已經凍住了,他彎身一摸……腳趾頭就掉在了手裡。

這可真是相當驚悚,秦恬現在還能想起他血液恢復流通時那慘烈的叫聲,勝過無數被剖腹被子彈射穿的傷員。

從此她就淡定了,無論多麼血腥噁心的場景,只要她想起那慘叫,什麼都是浮雲了。

“媞安!發什麼愣呢!快點!”有人催促。

秦恬依然站在空地上看著忙碌的場景,皺眉道:“這次的傷員……好像……”

特別慘。

她沒說出來,但是事實確實是這樣,這次的傷員幾乎是被粗暴的塞進車子裡送過來的,好幾個已經在擁擠中扭曲了身體,秦恬和幾個五大三粗的德國護士湧在車後,像男人一樣挽起袖子開始搬運傷員,幾個被派來幫忙計程車兵則負責用擔架把傷員運送到指定的病區。

阿妮塔護士專門負責分檢傷員,她剛戴上的白手套早已經被血浸透,手裡拿著筆在顯眼處標著記號,然後讓人抬出去。

秦恬剛和一個同伴合力搬下一個士兵,就見後面轟隆隆的聲音傳來,一看,整整五輛卡車停在了後面,加上現在已經有的三輛,一下子就來了八輛車的傷員,按每輛都裝五六十人來看,這一下子就是將近五百個傷員!

可護士就那麼點兒啊!醫生也就那麼點兒啊!

被突發的狀況弄的措手不及,護士和士兵們紛紛加快了速度,周圍都是哀嚎聲,還有醫務長的怒吼:“怎麼突然來那麼多!不是隻有三車嗎!?醫療物資都不夠了!誰是負責人?!”

“俄國人對維捷布斯克發動了突襲,這是奧爾沙集團軍的重傷員,那兒的設施全毀了,戈林元帥親自下令派空軍運送傷員,很快會有醫藥物資送來!”一個人大吼著回答,“動作快點!誰偷懶我斃了誰!”

這種時候威脅人還有個屁用啊,秦恬翻了個白眼,剛放下一個士兵就聽到不遠處一聲槍響,緊接著一聲尖叫,秦恬回頭,一個護士正蹲在地上抱著頭哭泣,她旁邊是一個軍官,拿槍指著那護士。

那軍官全身都髒兮兮的,衣服上都是泥,被太陽曬成了塊狀,臉上也一團糊,但掩不住那殺氣,秦恬下意識的一縮脖子,轉過頭去。

那護士是本地人,用俄語不斷的求饒,秦恬來了這以後基本沒什麼和人交流的機會,都是上頭的德國護士直接釋出命令,所以她也沒聽懂多少,只知道和身邊的護士一起加快速度搬運。

傷員還在持續增加,很快就達到十車的數量,駐守在此的軍隊派了很多士兵前來幫忙搬運,搬運工是有了,但負責分檢的護士卻不夠了,幾個護士長沒辦法,開始點名。

“桑德拉,你去第七車報到!”

“曼塔!第二車!快點!”

“安妮!第三車缺人,記得給我仔細點!”

挑光了身邊的護士,還是沒輪到秦恬和幾個俄國本地徵召的護士,秦恬知道,她雖然呆了五個月,但一直勤勤懇懇打下手,從未逾越和展現,一方面是沒有機會,還有一方面也帶點明哲保身的意思,至少她一個紅十字會成員,迫不得已到了此地,還有貝爾小姐的證明,這樣清白的身份,沒道理被一群侵略軍給毀了。

但是見護士長反覆掠過自己身體的目光,她明白,已經騎虎難下了,乾脆自動請纓。

“護士長,我……”

“媞安!去第十車!”護士長反應飛快,立刻佈置任務。

秦恬摸摸鼻子往後面跑去。

沿著車子的路面已經漸漸形成了一條血路,擔架不夠,情況允許下很多士兵都是揹著傷員就往醫院裡跑,秦恬來到第十車,那兒只有三個護士在分檢,見到秦恬眼睛一亮,隨便給她指了個空位,兩個士兵立刻走上來,抬下一個傷員。

這個傷員很安靜,不像其他人那樣不斷呻吟,秦恬腦中一片混沌,她見過很多次分檢也知道分檢步驟,可是真到這時候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是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然後愣在那裡。

“怎麼樣,送去哪?”兩個士兵抬著傷員焦急的問。

“他,”秦恬遲疑著,又摸摸那傷員的動脈,咬牙確認“他已經死了……”

“……”兩個士兵對視一眼,他們沒有放下傷員,而是默默的抬著他往醫院旁走去——那兒專門放屍體。

又有兩個士兵上來幫忙,第一次上手分檢遇到這樣的情況,秦恬有些反應不過來,她深吸一口氣,開始看下一個傷員,這一次的傷員整個手臂都沒了,用繃帶止了血,但是骨頭還是猙獰的凸了出來,他已經痛的反覆昏死了好幾回,此時正神志不清的呻吟著,這樣的外傷看一眼就能送診,他很快被送到消毒中心去了。

接下來的工作就好像是一條血腥的流水線,秦恬第一次直面這樣的情景,她每一次拉開傷員的衣服都有可能看到猙獰的彈孔和呼之欲出的內臟,甚至有一個人被燒焦了胸前一塊皮還能完全的活著,還有些人死死的抱著自己的斷腿就是不肯放,而有些人可能是被炸以後回去找的零件,明明被炸的是右腿,他卻死死抱著一條左腿不放,那瘋狂悽慘的樣子,讓秦恬都不忍心掰開他的手。

一車人分檢完了,五十六個人中有六個已經死亡,十餘個垂危,剩下的大多缺胳膊斷腿,四個護士還沒鬆口氣,又有幾輛卡車來了,甚至有兩輛軍用吉普都塞了三四個受傷的軍官,護士們到後來完全不需要分派了,見哪裡缺人手就往哪兒補,那些被派來幫忙計程車兵們更是馬不停蹄,聽到有護士叫喚就走過去幫忙,全然忘了自己是哪個連隊分派給哪個護士長手下的。

從中午一直忙到凌晨,從分檢傷員到進入科室療傷,護士和醫生們飯也沒吃一口,不知疲倦似的忙碌著,醫療物資雖然如期送來了,但是卻遠遠趕不上傷員的數量,不得已所有人都只好再次分檢,把傷的非常重的但是還有救的送去打嗎啡,而好一點的就只能讓他們在那乾嚎了。

秦恬抽空吞了點乾糧,夜貓子體質再次發功,四面串著科室,送藥送繃帶送病人打下手,到了凌晨有些傷員處理的差不多了,就開始在病房指揮來幫忙計程車兵搭臨時病床,兩塊磚頭一個木板,再是一塊不知道哪兒扒來的毛毯,一個病床就這麼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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