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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帶安安去石景山遊樂園玩的那天做的DNA鑑定,用話哄的安安什麼都沒說。眼睛裡的喜悅,彷彿真的是突然從天上降下來不偏不倚砸到他身上,差點承受不住,不敢置信,做夢都難以想像。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著手裡的鑑定報告,紙張嘩啦啦作響,像是解除封咒的咒語,“芝麻開門”,啪的一聲,一道從地獄通往天堂的門在他面前奇蹟般的開啟。死命攥的緊緊的,生怕一陣風就吹沒了,一不留神,時刻有消失的危險——是這樣的又驚又喜,又害又怕。

趙蕭君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慌亂再到頹然,全身都倒在坐椅上,默默看了他半天,然後無力的解釋:“當那天給安安輸血時得知他是B型血,我就知道了。我和成微都是A型血,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你,你是B型血——真是晴天裡的霹靂,可是,不相信都不行。說起來像是一齣戲,巧合的令人覺得恐懼。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希望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難道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嗎?懲罰我對婚姻的不忠?”語氣是如此的灰敗黯然,彷彿一切都認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甘願接受懲罰。因果迴圈,說起來多麼的玄,可是事到如今,不由得我不心悸,原來早就註定,這是報應,絲毫不爽,無論如何都逃不過。”

陳喬其走近她,貪婪的看著,還是記憶中的眉眼,還是心上的那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個轉機是多麼的難得,求都求不來。現在連上天都降下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奇蹟,是為了成全他們嗎?他伸出手指,拇指來回的在她眼角處撫摩,慢慢的說:“蕭君,如果真的要說是命運的話,為何還要抗拒我呢!我們的命運彼此相連,深入骨髓,早就化在一起了。不管時間空間怎麼轉變,我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雖然是毫不經意,淡淡的說出來,卻是擲地有聲,堅硬如磐石,不可轉移。

趙蕭君微仰起臉,眼睛分外黑沉,那是倒流回去的淚水溼潤的痕跡。雙手抓住他的手,捧在手心裡,臉蹭上去,輕輕的磨蹭,眯著眼睛說:“可是喬其,事情早就不同了。我的心不再是完整的了!成微對我一直很好,就算偶爾做了錯事,說實話,我也不怪他。只有我對不起他的,沒有他對不起我的。”陳喬其彎下腰,一點一點逼近她:“蕭君,你怎麼能這麼想!就因為你愧對他,所以對他的出軌就可以視而不見,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蕭君,這完全是兩碼事,你不能這樣!更何況現在還有安安,安安他是我的孩子!你難道還不準備做個了斷嗎?”

趙蕭君覺得喉嚨一陣苦澀,又幹又痛,彷彿被人狠狠抓了一下。垂著眼避開他灼人的目光,緩緩說:“喬其,你大概不知道,成微他,他早就知道安安不是他的孩子!他帶安安去打針,早就知道安安是B型血,卻什麼都沒說,待安安還是和以前一樣。該罵的時候罵,該疼的時候疼,我完全不知道。成微,成微,只有我辜負了他——”

陳喬其愣住了,成微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什麼要瞞著?是為了面子嗎?可是他待安安很好,沒有半點虐待,看的出來是真心誠意的。難道說是他真的愛蕭君嗎?以至於愛屋及烏?他不願意深想下去。可是不管如何,安安始終是他的孩子。頓了頓打斷她說:“既成事實,便不可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蕭君,我不逼你,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只要你依然愛我。”

趙蕭君絕望的搖頭:“不,喬其,我的愛已經被生活磨的黯淡無光,支離破碎了!就像我這個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趙蕭君了。走了這麼長長的一段路,怎麼還可能回到原點?現在回過頭來往回想,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更堅決一點,如果那個時候再狠心一點,凡事是不是就兩樣了——可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喬其,真是我害了你!”

陳喬其臉上現出從來都不曾出現的脆弱無助,她的話像刀,像劍,像戟,閃著森森的寒光,慢慢的逼到他眼前,絕望而無助。可是他隨即又恢復鎮定,一字一句的說:“縱然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可是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暫且不說這些。蕭君,我想現在應該開啟天窗說亮話,不能自以為是的將對方瞞在鼓裡。”趙蕭君一下子似乎接受不了,甩開他急道:“喬其,你想幹什麼?”陳喬其轉過她的臉,認真的說:“蕭君,這件事拖一天錯一天,何不快刀斬亂麻,徹底解決!”趙蕭君悽然的看著他:“喬其!你一直愛著我,是覺得多麼的奢侈!可是事情是不會如你所願,圓滿解決的。日久生情這句古話,老祖宗說的話總是對的。不管是什麼情,總是緊緊的牽絆著你——”她再一次緩緩搖頭:“喬其,經歷過這麼多的事,我的心境已經發生很大變化了。”

陳喬其阻止她再說下去,眸光沉痛,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上,裡面是一片赤誠的心,“砰砰砰”的跳著,手底下是溫暖的體溫。他抬起臉看她的時候像個孩子,彷彿又回到多年多年以前,他還沒有她高的時候,兩個人就這麼說著話。握著她的十指慢慢說:“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什麼都在變,或許是這樣吧。可是總有一些東西是不變的,總有一些東西一直存在著。蕭君,我只知道,我們應該在一起。我不會再錯過了。”機會稍縱即逝,他不會白白讓它溜走。

趙蕭君拉住急欲離開的他,哽咽的喊:“喬其,如果真要解決的話,也是我和成微之間的事情。如果非得攤開來說的話,我希望你先不要插手。既然已經到這個地步,再也不能粉飾太平的話,不管是什麼結果,我都心甘情願承受下來。”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已經無所畏懼。想起前塵往事,她彷彿做了一張繭,將自己密不透風的束縛在裡面。

陳喬其迫不及待的離開,打電話給成微:“有時間嗎?”成微料不到竟然是他,想了想一口回絕:“兩分鐘後我有個會議要開。”陳喬其沒有讓步,“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你說吧。”成微冷哼一聲,說:“陳總,如果你這麼想見一面的話,還是先問過我的秘書吧。”陳喬其諷刺的說:“難道‘齊成’要倒了嗎?堂堂一個老闆連這點時間都擠不出來。”成微覺得他惡劣無比,欺人太甚!諮詢了一下秘書,然後冷冷的說:“我晚上七點有四十五分鐘的時間。”陳喬其立即約了地點,冷著臉然後掛了電話。

離晚上還早著呢,他簡直有點坐不住了,是如此的焦慮不安,蕭君的態度太讓他不安了!她看著他的眼睛仍然在顫抖,仍然有抹之不去的憂傷,可是她是累了嗎?抑或疲憊不堪?突然間發生這麼多的事情。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不著痕跡的改變萬事萬物。可是他的心卻罩上了一層透明的玻璃,將一切的塵埃隔離開來,還是那麼的玲瓏剔透,纖塵不染,時間腐蝕的只是外面的玻璃。

他趁機去看安安。安安見到他興奮的喊“喬其叔叔”,抬起頭問:“今天又要帶我出去玩嗎?”陳喬其蹲下來,笑著問他:“那安安想去哪裡玩?”他先仔細的想著,然後又搖了搖頭,怏怏的說:“不去了。”陳喬其摸著他的頭問為什麼。他咬著嘴巴小聲說:“媽媽會生氣……”眼睛卻亮晶晶的看著他,一眨不眨。陳喬其笑起來,這個小鬼!說:“那你說怎麼辦?”他睜大眼睛說:“要不我們先出去玩一會兒,然後再回來?”陳喬其教訓他:“以後不可以這樣知不知道?”卻笑嘻嘻的帶他去附近的動物園看新進的動物,完全是共犯。

剛進去安安就吵著要吃冰淇淋,陳喬其替他要了一大杯,他先挖了一口,又抬起頭問:“你要不要?”將勺子遞給他。陳喬其看著他彷彿看見了自己,那個時候也總是這樣問蕭君“你要不要?”時光兜來轉去,不是很神奇麼?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笑說:“先坐著吃完,再看動物。”安安吃的滿手都是,陳喬其替他挽高襯衫的袖子,脫下自己的外套拿在手裡,父子倆因為太出色,引得許多人回頭看。也有帶著小孩坐在一邊休息的大人熱情的稱讚:“這是您的孩子嗎?長的真漂亮!”又問多大了,有沒有上學之類的。陳喬其笑一笑,客氣的敷衍。

安安有些不耐煩別人的搭訕詢問,喊他:“叔叔,吃完了。我們走吧。”那人“咦”了一聲,說:“這不是您的孩子嗎?長的可真像!”陳喬其眉頭一皺,沒有回答,牽著安安的手先走了。以前是蕭君,現在還有安安,他不會放棄的!安安指著各種各樣的動物不斷的詢問,興奮不已,小眼睛熠熠發光。陳喬其告訴他:“這是獅子,百獸之王,充滿勇氣,從不懼怕,無比英勇,敢於和成群的獵人搏鬥。”安安睜著雙眼,仔細的看著,表示敬佩,他又說:“以後安安就要做獅子一樣的男子漢,然後保護媽媽好不好?”安安連連點頭。

他們經過樹林的時候,安安問:“那是什麼鳥?”陳喬其也回答不出來,旁邊的飼養員笑說:“那是斑鳩,忠貞無比。如果配偶不幸先死的話,另一方就保持忠貞,再也不停歇綠枝,也不再喝一口水。”陳喬其嘆息一聲,想起“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其實並不是忠貞,而是因為愛情,才會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安安趴在欄杆外面看飛來飛去的鳥兒,非常羨慕,問:“那又是什麼鳥?”陳喬其一路差點被他問倒了,看了指示牌,不知道是不是,猶疑的說:“是——鷓鴣……”自己都不大確定。看著那些鳥兒,又接著說:“鷓鴣這種鳥很有意思,喜歡偷取彼此的卵,可是由卵孵出的小鷓鴣,總是能正確的找到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安安到底有沒有聽懂,忽然抱起他,讓他坐在右肩上,笑說:“這樣就看的更清楚了。”安安先是嚇了一跳,從來沒有坐在別人的肩膀上的經驗。趙蕭君不可能做這種事,成微也沒有想過做這種事。過了一會兒,手舞足蹈,異常興奮,到後來簡直不肯下來,連連大喊大叫:“好棒哦!”叫的聲音有些嘶啞。

陳喬其在趙蕭君下班前送他回去了。安安拉著他的手說:“叔叔,上次去醫院是秘密,這次去看動物也是秘密好不好?”陳喬其捏了一下他的臉,說:“那好!可是你要聽媽媽的話,不然的話,我就不幫你保密了。”他連連點頭。陳喬其一邊搖頭一邊笑著走了。

他匆匆趕到指定的地方,成微已經在那裡等著了。陳喬其雙手交疊,平放在桌子上,開門見山的說:“成微——,你還是離婚吧。”成微一聽,冷著臉站起來,推開椅子就要離開。對他完全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陳喬其忽然說:“我現在知道兩年前的展銷會,你為什麼毫無預兆的出手打我。”成微停下離開的腳步,眼睛仍然沒有朝他看,冷淡的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陳喬其將鑑定書拿出來,然後推到他面前,彷彿是合同。成微先是不在意的掃了一眼,然後死命盯著他,閃電雷鳴,轟隆巨響,頃刻間大廈忽倒,咔嚓咔嚓折斷成兩截。所有的一切被陳喬其狠狠的踩在腳底——包括自尊和顏面,如墜萬丈深淵,萬劫不復。半晌,他終於抬起頭——眉梢眼底掩飾不了的難堪和羞辱,說:“我以前就說過,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插手!”聲音卻沒有大的變化,可是仔細聽的話,最後幾個字的尾音隱隱的抖動。

陳喬其沒有發怒,看著他說:“成微——,說實話,我現在沒有以前那麼嫉恨你了——,我沒想到——你竟能做到這樣!我現在才真正欣賞你。說我糾纏不放也好,說我居心不良也好,都到這個地步了,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我一直希望和蕭君在一起,就算她和你在一起這麼多年。”成微冷笑:“你如果想找聽眾彰顯你的偉大的話,我想你是找錯人了。”陳喬其誠實的如此可恨!

陳喬其喝了口酒,慢慢說:“蕭君一直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安安出事了,要輸血,蕭君才發現了。她並沒有說出來,既沒有對我說,大概也沒有對你說。是我自己懷疑,畢竟很多人都說安安長的像我,才帶安安去做了鑑定。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完全不關蕭君的事。”他仍然記得為蕭君開脫,“成微,不是說要你放手或成全什麼的,我不屑說,你也不屑做。可是任何正常人到這種地步,應該都會離婚的。我只是將事實說出來而已,我不想藏著瞞著,突然浪費時間。你也痛苦,我也難受,蕭君更不好過。反正到最後,終究是會知道的。或許我也有錯,如果真要追究的話,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成微沒想到蕭君居然早就知道了。手握成拳,忽然疼痛難擋,恨不得重重的往他臉上砸下去——卻不得不忍住。蕭君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麼沒有說出來?她這是幹什麼?良心不安還是憐憫呢?可是成微是不會輕易低下尊貴的頭顱的,陰沉著臉說:“這種地步?到底是哪種地步?蕭君既然不願說出來,代表她並不想改變現狀。我們的婚姻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想會更和諧美滿的。”

陳喬其這次才真正動怒:“成微——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會有你們這一段錯誤的婚姻!我唯一恨的是,當初為什麼任由蕭君嫁給你!”那時的他為什麼不強大一些,為什麼不更執著一些,為什麼要錐心刺骨的等到現在!不客氣的提醒他:“你別忘了,安安是我的孩子。”一劍毫不留情的刺向他。

成微顯然被他一劍擊中了,許久才恢復元氣,斜睨著他冷冷的說:“是又怎麼樣?看著安安一天一天長大的是我,罵他呵斥他的是我,帶他出門旅行的也是我,你有什麼資格說他是你的孩子?哼——,安安叫我做爸爸,不是叫你!”這下換陳喬其踉蹌的倒下來。他和蕭君之間只不過隔了五年的時間而已,怎麼就像隔了整整一條銀河,再怎麼舀都舀不幹!現在再加上安安,不止是一條銀河,而是整個銀河系了。

他扶著桌子站起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我今天晚上找你的目的只不過想將所有事情擺開來說。我不是神,不知道最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但是,總是要解決的。可是還是不希望僵成一團,一個一個吊在那裡,風化成屍體。那樣的滋味我不好受,想必你也不好受。”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成微並沒有從中獲得多大的快意,他自己也被擲出去的反擊力彈的跌跌撞撞,渾身是傷,砰然倒下來。他並沒有回去,而是連夜趕回公司,整個齊成的高層都在等他開緊急會議。趙蕭君打電話給他,他任由鈴聲丁零零的響,沒有接。響一聲就像被人砍了一刀,淋淋漓漓的流著血和汗,一直凝結不了。大約響了十多聲後,鈴聲才斷了——她一向有耐心。可是對他,就僅僅只有耐心而已嗎?其他的呢?其他的呢?想要的總是得不到,得不到就更想要!

隨後趙蕭君的簡訊息跟著過來了,問他“又在加班嗎?什麼時候回來?吃過飯了嗎?”那被砍的傷口彷彿又結了疤,血立刻止住了,可是裡面大概是腐爛了。他一邊聽著大家的發言,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忍不住,偷偷發了條簡訊給過去,告訴她自己正在開會,晚一點回去。他這陣子總是工作到深夜。趙蕭君說那她先睡了,飯菜在冰箱的第二層。她的精神亦很不好,心神憔悴,容顏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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