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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凝目窗外,似是對廂房內眼前的事情不聞不問,沒絲毫興致。

寇仲對箭大師的冷淡不以為意,現出一個充滿鼓勵的微笑,道:“這把刀有個動人的故事,大師看過就明白。”

箭大師露出不屑神色,冷冷道:“少帥不要枉費心機,無論少帥出得起多少代價,我那兩張被好事之徒渲染得誇大失實的破弓,絕不會出讓。何況我早把那兩把令人煩惱的弓丟掉,少帥若沒有其他事,請讓本人能安安靜靜的渡過這個晚上。”

寇仲哈哈笑道:“實不相瞞,我身上的銀兩,恐怕買不起你半張弓,所以我根本沒想過要花錢買你的良弓,且在我寇仲眼中,你那兩張弓不但是破弓,更是廢弓。”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似把握到寇仲的戰略和手段。

箭大師微一錯愕,旋即雙目湧出憤忍受辱的神色,沉聲道:“既是如此,少帥來找本人究竟所為何事?若非敬你兩人英雄了得,本人會立即下逐客令。”

寇仲舒服地捱到椅背處,雙目神光電閃,道:“我這把刀本來也是廢鐵,大帥一看便知。”

箭大師凝神瞪著寇仲,雙目首次回覆少許生機和對事物感到興趣的神色。

任俊的心七上八落時,箭大師搖頭嘆道:“寇仲果然是寇仲,非是一般流俗可比。”

右手握鞘,左手拿著刀把,把井中月從鞘內撥出。井中月的賣相當然令人不敢恭維,箭大師初感愕然,接著雙目亮起精光,右手放下劍鞘,以指尖輕輕掃抹刀身,嘆道:“這把怎會是廢鐵,只看刀身上藏而不露的螺旋紋,便知是鑄刀高手,採上等鐵料滲以玄鋼經多層疊打而成,且淬火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處,拙中臧巧,實不可多得的雋品,刀身兩度弧曲,不但利於砍劈,直刺亦威力無邊,這種平鏟平削,至刃口仍平磨無脊的厚背大刀,造法失傳久矣。”

這番說話,終顯出箭大師的大師風範。他說話時神態專住,自有股從骨子裡透出的狂熱和驕傲的氣概,無人無我。就像雷九指見到賭桌上的骰寶,侯希白遇上美女的情景。寇仲等再難將他和一個沉迷酒色的人聯想起來。

旋又把刀還入鞘內,回覆先前對任何事物都不感興趣的神色,疲乏的道:“這確是個動人的故事,刀好人更好!”

寇仲從容道:“這刀仍是廢刀。”

箭大師愕然道:“如此好刀怎會是廢刀?”

任俊開始有點明白,要打動像箭大師這種人,必須從他醉心的事物入手。

寇仲取回井中月,鏘一聲把刀抽出,餘韻仍飄蕩於廂房內的空間時,徐子陵連拂四下衣袖,房內四燈齊滅。要知這四盞燈火均有防風燈罩,徐子陵這一手用勁之巧,真教人歎為觀止。

箭大師正摸不著頭腦,寇仲手上的井中月黃芒大盛。寇仲淡淡道:“只有當這把刀來到我寇仲手上,才能從廢鐵變成天兵神器,井中月之名將會因我寇仲而能千秋百世的流傳下去。”

鏘!井中月回到鞘內,黃芒斂消,但昔才刀芒劇盛,凡鐵乍成神器的印象,已深深鑄刻在觀者心內。

任俊熱血上湧,終於明白寇仲說服箭大師的方法。加上徐子陵的配合,更充滿戲劇性震撼人心的味兒。

室內由暗轉明,窗外月色透入,令人首次注意到樓外月兒當空的美景,前此卻是忽略掉的。

箭大師不言不動,迎上寇仲懾人的目光。

兩人絲毫不讓的對視片晌,箭大師喝道:“斟酒!”

任俊地位最低,忙起身為各人斟酒。

箭大師移開目光,專注的盯著美酒注進杯內,嘆道:“我從未見過比寇兄和徐兄更有說服力的人,兩位聽過室韋這地方嗎?”

寇仲愕然道:“室韋?這麼怪的名字,是關外某國嗎?”

任俊低聲道:“室韋在西鐵勒和突厥之東,南接契丹和奚。”

箭大師雙目射出沉痛的神色,朝任俊讚許的略一頷首,道:“室韋位於黑水上游,佔據的是出海的黑水下游,黑水乃塞外第一大江。室韋主要由室韋部四大族組成,就是缽室韋、大室韋、北室韋和南室韋。”

寇仲斷然道:“只要不是作好犯科,有傷天和的事,大師請說出來,我寇仲必會為大師辦妥。”

箭大師憤然道:“汙人家的妻子,佔據別人的家產,這種人死不足惜。殺掉他算否有傷天理。”

他愈說愈大聲,愈說愈激動,說到最後時雙目通紅,就像深藏地內的溶岩,再壓制下下去,要從火山口噴發出來。

三人呆瞧著他。

箭大師旋又頹然道:“罷了罷了!沒理由要你們上為我冒生命之險的。我那兩張破弓埋在地底也是浪費掉,良弓配明主,送給你們又如何?”

徐子陵終開腔道:“這種奸人確是人人得而誅之,不殺他才有違天理,大師可否說得詳盡點。”

箭大師像蒼老幾年般,面上血色盡退,緩緩道:“那是七年前一個夏天,我當時在山海關開工場,專制弓矢,剛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一天有位自稱室韋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領著大批隨從來向我買貨,我見他長得一表人材,言談丰度雍容慷慨,兼之他買貨又是用來對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賊徒,加上他刻意逢迎,竟引狠入室,把他視為知己,豈知┅┅唉!豈知此人狼心狗肺,唉!”

任俊劇震道:“深末桓不是室韋沙幫的幫主,與妻子木鈴並稱‘夫婦惡盜’的人嗎?此人在塞外臭名遠播,率領群盜來去如風,沒有人能奈何他們,據聞他們還得頡利暗中支援,肆虐遼北,殺人無數,大師怎會給他愚惑的?”

箭大師痛心的道:“那時他確是南室韋的王族,惡名未彰,至南室韋被大室韋所敗,他始淪為劇盜。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汙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黃鶴。可憐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終含恨而逝,深末桓啊!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寇仲聽得義憤填膺,沉聲道:“我不想把他的臭頭隨身攜帶,有甚麼信物可帶回來讓大師奠祭亡妻在天上靈,好令嫂夫人能在九泉下安息?”

箭大師一震道:“你們真肯為我討回血債?那可非是容易的事,兩位貴務纏身,唉!”

徐子陵道:“我們今趟來求弓矢,正因要到關外去,大師放心,即使寇仲沒空,我也會為大師討回公道。”

箭大師雙目亮起來,整個人像回覆生機似的,長身而起道:“我們立即去把‘滅日’和‘亡月’兩弓從埋藏處起出來,當年若非此兩弓早被分別收藏,已淪入這惡賊手內。”

任俊愕然道:“不是叫剌日和射月嗎?”

箭大師傲然道:“一天深末桓未死,兩弓仍須一稱滅一稱亡。”

寇仲舉杯道:“大師仍未告訴小弟能令兩弓回覆舊名的信物證據。”

箭大師手顫顫的拿起酒杯,道:“只要把他奪去的‘飛雲’弓帶回來,滅日和亡月就可變回刺日和射月。”

四人舉杯一飲而盡,耳際像聽到沙幫群盜在大漠疾馳而來轟雷般的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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