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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桂錫良和幸容後,寇仲策著千里夢到城外散心,無名在他頭頂高空盤旋追隨。無論他如何忙碌,總找個時間讓千里夢舒展筋骨,與無名戲耍一番。

這可是突利的教導,人和動物需時間培養感情,建立密切的關係。

無名在天空俯衝而下,寇仲發出鳥言,舉起左臂讓它降落,當堅硬的鷹爪抓上他腕口,他生出與座下愛馬和跨兒血肉相連的親密感覺。

或許會有一天,他落敗逃亡,身邊的兄弟逐一倒下,漫山遍野的敵人從後追趕,而筋疲力盡的他只有愛馬愛鷹追隨,在失去一切後,他會否學西楚霸王項羽般自盡?

寇仲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當桂錫良和幸容痛陳利害,拒絕助他奪取江都,使他首次生出身處絕境的頹喪感覺,但卻沒有怪他們不夠朋友,並體會到兩人的苦處。他們現時身分不同,下面有數千弟兄在他們領導下混飯吃,不可能因他一個命令把全體人投進動輒全軍覆滅的險境裡。

他們的分析更是針對實際情況而發,他縱能攻進江都,可是在李子通準備充足下,他縱能得意一時,卻難持久。即使出現奇蹟,他成功把李子通趕走,可是當其他城池的李軍在他陣腳未穩時全面反撲,他絕守不住江都,最終仍難逃被殲的命運,他怎忍心讓信任自己的手下白去送死。

想起竇建德破黎陽城後的巷戰,他整個背脊涼浸浸起來。當時竇軍以多出敵人十倍以上的優勢軍力,敵方主將又率眾外逃,守城兵員經多天晝夜不眠的苦守致筋疲力盡,士氣低落,他們仍要逐寸逐尺的殺往城內去,為最後勝利付出傷亡慘重的代價。

江都可不比黎陽,他縱使盡起彭梁四萬少帥軍攻入城內,仍破不了規模比得上長安皇宮的江都宮,當年若不是籠裡雞作反,豈會那麼容易推翻楊廣。

他少帥軍大部分將士都是沒上過戰場打過硬仗的新丁,無論訓練如何精良,對自己如何忠心不二,南上戰場即遇上最慘烈逐街逐巷的鬥爭,怎吃得消。

寇仲腦海幻出鮮明的景象:他和手下攀上城牆,突破缺口,殺進城內,蓄勢以待的守軍潮水般從四方八面湧殺過來,箭矢雨點般從牆頭、哨樓和掣高點灑下,帶起一蓬蓬的血肉。

皇宮的精兵不斷增援,城外營地的軍隊蜂擁而至。

寇仲不由打個寒兢,生出不寒而慄的駭然感覺。

當洛陽城破,李世民率軍東來,李子通則從後截斷他所有南退的水道陸路,無險可守的彭梁能支援多少天?

他應否接受桂錫良和幸容的勸告,趁可以逃走時溜往嶺南?

不過這樣他的少帥軍也完蛋了,除宣永的二千手下,卜天志的巨鯨幫眾,與及雙龍幫數百兄弟,其他人都是彭梁一帶土生士長的人,他們怎能捨下家人,陪他到僻處南隅的地方。

宋缺又會怎樣看他?會否因他不戰而逃撤去對他的支援?

左不行,右不成,左右為難,進退無路的滋味令他難過苦惱得想大哭一場,以宣洩心內怨憤。

桂、幸兩人的話,把他最後一個希望粉碎。

鄭石如和徐子陵在惠陵外一處山頭亂石堆處坐下密話。

鄭石如道:“大約一個月前,宋智來巴蜀見獨尊堡的解暉,帶來宋缺的一封信,信內說得很客氣,宋缺表示為堅持漢人正統,決意全力支援寇仲統一天下,希望以解暉為首的巴蜀各大派系保持中立,待他和寇仲與北方諸雄分出勝負後決定去向。信內沒有半句威脅人的說話,可是卻令整個巴蜀武林反轉過來。今年的中秋你不妨看看,那冷淡悽清的情況肯定會令人心酸難禁。”

徐子陵開始對這狂放驕傲的人有進一步的瞭解,他的古道熱腸,對平民百姓的關切,絕非那些滿口道德,開口閉口為國為民的人可比。他的關懷是發自真心的。

徐子陵皺眉道:“解暉與宋缺一向關係密切,是否因為此須推翻與師妃暄的協議,致惹起軒然大波?”

鄭石如嘆道:“事情若是這麼簡單就好哩,接信後三天,解暉與羌族的‘猴王’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鷹王’角羅風和彝族的‘狼王’川牟尋在獨尊堡舉行漢族和巴蜀四大少數民族的高峰會議,讓眾族主親閱宋缺的手書。由於此事關係重大,四大族主都不敢倉卒決定,須回去與族中長老商量。可是解暉在會上指出宋缺此信來得太遲,而他更不看好寇仲,登時在會上引起一番爭議,最後不歡而散。”

徐子陵聽得大感意外,好一會才道:“宋智當時仍在成都嗎?”

鄭石如答道:“宋智在成都逗留兩天便離開,解暉是在宋智離開後召開此會。”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缺並不是請解暉站在他的一方,只要他保持中立,解暉的兒子解文龍娶的又是宋缺之女宋玉華,為何解暉卻是逆宋缺意見的人,而其他少數民族反肯聽宋缺的勸告?”

鄭石如道:“還不是私心作祟。李淵曾先後派來三個使者與解暉密談,內容如何外人當然無從知道,可以推想是李淵許以爵位厚祿,因為每趟使者離開後,獨尊堡均大事慶祝。”

徐子陵道:“我們很難怪責解暉,江湖上一諾千金,他既答應洛陽城破後歸唐,當然不能因宋缺一封信推翻協議。”

鄭石如曬道:“問題是現在並非一般江湖協議,而是關乎到巴蜀的存亡。你不知道宋缺對巴蜀的影響有多大,宋家控制著輸入巴蜀的用鹽,過半的貿易都掌握在他手上,宋家的水師船隊更稱霸南海和長江,隨時可從水路攻來。這些還不是問題,問題在宋缺的威脅力,誰不曉得宋缺不但是天下第一刀,更是雄材大略的軍事地理大家,違逆這樣一個人的意旨,後果實不堪想像。”

徐子陵道:“鄭兄對宋缺有這樣的瞭解並不出奇,可是四族之主為何如此忌憚宋缺?”

鄭石如道:“應說是尊敬才對。在他們心目中,宋缺是最能善待少數民族的漢人,做交易從不會騙他們半個子兒,對嶺南一帶的眾多弱勢民族更是愛護有加。若要巴蜀回族的人挑選他們最擁戴的天下之王,必是宋缺無疑。”

徐子陵苦笑道:“可惜與他關係本是最密切的解暉卻不會從這立場去看整件事。但坦白說,我反覺得解暉的看法明智正確。若他推翻與李淵的協議,必若怒李淵,而目前則是李閥佔盡優勢,宋缺能統一南方形成對峙之局已相當不錯。為龐大的家族設想,解暉不是沒有他反對宋缺的苦衷。”。

鄭石如沉聲道:“請恕我直言,子陵犯下解暉同樣的錯誤,就是低估宋缺。要忍,宋缺比任何人都能忍。故能避過與楊堅衝突,多年來在嶺南養精蓄銳,培植各方面的人才。以楊堅的實力,仍不敢冒險進軍嶺南,可見對宋缺的畏敬。”

頓了頓仰首望往星空,緩緩道:“可是當蟄伏多年的怒龍從潛伏處沖天而起,卻誰都擋不住他。沒錯,他似是錯失良機,讓李閥坐大;寇仲的少帥軍既處於無險可守之地,且是未成氣候。不過你該比我更明白寇仲。宋缺加寇仲,我敢說肯定能將整個形勢扭轉過來,有一天解暉會為他今天的決定後悔。”

徐子陵不由想起宋玉華,她給夾在中間,左右做難。她是具有才慧的好女子,早預見今天的情況,故來求自己勿要讓寇仲和宋缺見面,自己卻有負所託。唉!

鄭石如雙目射出狂熱神色,道:“不瞞子陵,宋缺是我在天下眾多人物中最崇敬的人,曾下過工夫研究他平定南疆和擊退外夷的戰略手段,更觀察他做生意的手法,他老人家實是文武全材,善於以奇制奇,有鬼神莫測之機。不到他真正行動,誰都看不透他的才智本領。現在看來他和寇仲雖似處於下風,但說不定這形勢是他蓄意營造出來的,為的是要別人低估他。”

徐子陵一震道:“我和寇仲似乎也低估了他。”

鄭石如深吸一口氣道:“我深信自己對宋缺的看法絕不會錯,終有一天我的猜測會被證實。”

徐子陵仍是半信半疑,皆因無論宋缺有什麼鬼神莫測之能,打仗可非兩人對壘,會受其他人事和客觀的條件牽制。

鄭石如道:“你道是誰告訴我你今天會來成都,包保你猜估不著。”

徐子陵心忖難道是石青璇,想想又沒道理,她一向不問世事,且對自己來蜀全不知情,搖頭道:“鄭兄揭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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