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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黑夜。黑夜是隱藏一切罪惡的遮羞布,所有的貪婪和慾望,都能在這塊遮羞布下找到妥善安放的地方。

月亮在中天靜靜高掛著,帶著涼意的光灑下來,灑在池中人慵懶的肩背上。泡得夠久了,最初的設想經過步步豐滿,基本已經成型,她鬆快地撥出一口氣,扭過身子輕輕一淌,人如白練飄向池邊。泉水距離泉臺有一點距離,抬起兩臂掛在臺沿上,給自己斟了杯酒。愜意地品咂,耐心地等候,子時快到了。他每晚都在這個時候來此沐浴,不出意外的話,至多再等兩柱香的工夫。

堅守琅嬛洞天,是他留在這裡的重任,結界的金鑰必須時刻攜帶,連吃睡都不離身。什麼情況下才能讓寄靈盒脫離他的掌控呢,只有在他沐浴的時候。

就選今夜好了,打鐵要趁熱。崖兒仰起脖子灌了口酒,酒從食道滑下去,帶起一片辛辣的快感。這是她打掃第九宮時翻找出來的陳釀,大概是多年前居住在這裡的弟子留下的,藏得很隱秘,所以乍然發現,讓她好一頓驚喜。她嗜酒,也嚐遍了雲浮的各種美酒。這壇算不上多名貴,但年代久遠的緣故,口感濃醇出了厚重的高度。果然陳年的東西就是好,陳年的字畫值錢,陳年的清酒回甘,那麼陳年的人呢……她眼前浮起那張淡漠的臉,越老越俏。雖然不如他養的那兩隻鳳凰花裡胡哨,但君野化形之後絕對不及他好看,這是肯定的。

她笑了笑,放下酒盞。最近不再一門心思想著圖冊,偶爾也會想起他來。不過這紫府裡的一切都太虛幻,她身在其中,依舊覺得遙遠。這裡的人啊,山水樓臺啊,都承載不了凡人的野心,還是早早離開的好,別壓垮了這純白的仙境。

兩手撐著石壁,藉助水的浮力一躍,坐上了泉臺的邊緣。未著寸縷的身體帶著水光,坦然暴露在月色下,連月亮都羞於看,扯過一篇雲絮遮住臉,半晌不肯再露面。

她仰起頭,笑著搖動胳膊,“看看吧,身材還是不錯的。”

可惜月亮不想搭理她,這片雲飄過,又飄來了更大的一片。

“不識貨!”她嘟嘟囔囔,扯過明衣穿上。水跡斑斑浸溼縐紗,不依不饒地貼在身上,反正不久會蒸發的,也懶得管。就著鋪地的袍子斜倚下來,枕在蜷曲的手臂上,惺忪著兩眼,一陣陣困上來了。

先合合眼,養足了精神才好周旋。可是心裡終歸有事,眼睛閉著,腦子卻不停運轉。最後有些不耐煩了,索性又斟一杯,也不起身,就勢趴著啜,然後半攏著打盹兒,只等他來。

輕而佯佯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在臂彎裡睜開了眼睛。明明計劃好的,可不知怎麼,胸口跳得隆隆作響。她不動聲色,聽那腳步聲到了身側,暗忖他一定在看她,她甚至感覺得到背後的每一道目光。她又緊張又期待,以前是紙上談兵,這次恐怕要實戰了。也罷,自己年紀不小了,借他一枝春開個張,人生算畫了半圓。

薄薄的明衣覆蓋在身上,起不了什麼遮擋,只能增添朦朧的美感。紫府君從先前的惶惑裡才掙脫出來,沒想到轉瞬又墜進新一輪的燃燒,對於上了年紀的仙君來說,實在有點為難。

當然年紀只是符號,沒有確實的意義,不過證明經歷過滄桑而已。可是以往的滄桑裡缺乏這一項,他看見她低陷的腰肢,高起的臀,連那兩個玲瓏的腰窩都刻進了眼眶裡。

魔障……他喪氣地想,視線卻戀戀徘徊。忽然感覺羞慚,他是有道的仙君啊,不能這樣。他移開目光,清了清嗓子,“葉姑娘,睡在這裡會著涼的。”

明衣下的身體輕輕蠕動了下,她回過頭來,像肉色的蛇,長了張姣好的人面。長長唔了聲,莞爾道:“我沒有睡,在等你。”

眼睛無處安放,他難堪地望向粼粼的水面,“子時已過了,泉眼現在歸我。”

她起身向他走來,每一步都搖曳生姿,“子時已過,我也歸你。”

亂於色相,其實這種亂是有癮的,明知高築的城牆會垮,到了無力自救的時候,垮就垮吧,一切隨他。

她的手從他交領裡探了進去,又軟又溫暖,“我替你洗,好麼?”

他的喉頭被什麼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仙君和人間的火居道士是一樣的吧,可以飲酒吃肉,甚至可以娶妻。”她的舌尖在他唇上挑逗地一舔,滑膩的手在他懷裡橫行無忌,“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我們那裡有這樣一句話,喜歡就做,管他成仙還是入魔。”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她的手覆在上方,笑得有些得意。

結實的軀幹從柳色禪衣裡掙脫出來,連帶中衣一起,堆疊在腰帶束縛的地方。永遠二十七歲的肌肉和骨架,正是最成熟精壯的狀態,隔著明衣糾纏上去,各自都微微打了個突。

她頰上嫣紅,眼睛裡有迷幻的色彩,什麼也沒說,抽了他腰上的綁縛,輕柔將他推進泉池裡。他有一頭長而黑的發,飄浮在身後的水面上,除去了衣冠,人像蓮花一樣純質自然。岸上的人無骨倚在池邊上,拿手撩水慢慢替他擦洗,只是這種擦洗有一搭沒一搭地,愈發令人心癢難搔。

“仙君會喝酒麼?”她又斟滿,自飲了半杯,餘下的旋轉杯口,遞到他唇邊。月下的仙君唇瓣飽滿,泛出盈盈的光來。這樣的唇,要是生在女人臉上,恐怕會引發武林動盪吧!

他似乎不大擅於飲酒,可是這種時刻推辭又太敗興,便就著她的唇痕一飲而盡了。崖兒很高興,復添一杯遞過去,“你喝醉過麼?暈沉沉不知今夕是何夕,一切的傷心難過就都忘了。”說著又唉了聲,“神仙不會傷心難過的,你們講究無喜亦無怖。”

水裡的紫府君垂著眼,臉上神情即便在這種時候也依舊高潔,“無喜亦無怖的是神佛,我非神非佛,懂得凡人的喜怒哀樂。”

她聽了微怔,轉瞬又釋然了。確實是啊,如果他斷了七情六慾,還有她今天的諸多試探麼?

杯裡的酒添了一次又一次,半勸半灌,極有章法。到後來他上岸,她坐在他懷裡,自己含了嘴對嘴地喂,他喝下去不少,前後總有半壺。

崖兒平時酒量奇好,是在波月閣裡練出來的本事。蘇畫的宗旨是天下人皆可醉,唯獨弱水門四星宿不能醉。酒是穿腸毒,為刀劍提供最好的佐助,你可以利用它,但絕不能被它支配。她還記得門中有酒池,盛滿了天下最烈的酒。每個歷練的殺手最終都會被關進那間屋子,沒有食物果腹,只有酒。所以後來喝酒對她來說像飲水,各色不同的酒,不過帶著各種不一樣的香味而已。

紫府君卻不同,這個方面他顯然技不如人,但也只是微醺,還不及醉的地步。然而就是這半醉半醒,讓人越陷越深。她離他這麼近,帶著一股奇異的香氣,攝走人的魂魄。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從鳳凰臺上相遇開始,一波連著一波的綺麗,開出靡廢又充滿致命誘惑的花。

她的手在他肩背上漫遊,親暱地捧住他的臉,十指深深插入他髮間。他忽然明白上界的墮仙是如何萬劫不復的,壞了道體,亂了心神,並非定力不夠,只是走投無路時心甘情願沉淪。好在他不同,他慶幸地想,不願昇天也是有好處的,至少沒有那麼嚴苛的律條,不許犯任何一點人之常情的錯誤。

她的身體化作一灘水,在他身下起伏流淌。一切終於糊里糊塗地發生了,來得莫名,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狂卷而至。可怕的極樂的體驗,讓他沉溺且慌亂,他聽見她低低的啜泣,可能他把她弄疼了。強迫自己停下來,停不住,身體根本不受控制。腦子裡的那根弦錚然斷裂——誰讓她蓄意招惹的!他惡狠狠地,像報復,動作粗魯,毫無仙君風範可言。奇怪她卻溫柔地包容,經受他的橫衝直撞,眼裡含著淚,依然吻他,鼓勵他再來。

酒上了頭,自律的人也終於不管不顧了,大進大出,體力消耗驚人。他還記得自己是誰麼?汗水包裹全身,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崖兒的手在昏暗處摸索,找到寄靈盒,悄悄藏在了自己的袍衫底下。

露水姻緣來去隨意,但終究有點可惜。她忍受他在身上殺人放火,一片混亂裡摩挲他的腰臀。也許這種動作有安撫的力量,慢慢地,狂躁漸次平息,他變得溫柔有力,月下朦朧的臉,從未這樣讓她感覺親暱。高潔的仙君,這回怕是要沾染風塵了,她對他滿懷歉意,臨走的時候輕輕為他蓋上了衣衫。

站起身,腿上涼意陣陣。拿手抹了下,有乾涸的血疤,星星點點散落在掌心裡。她心裡空空的,略怔了下。揚袍穿上,素紗刮到背上引發一陣刺痛,才發現背後蹭脫了巴掌大的一層皮。她皺了皺眉,小心避讓開,繫好衣帶再回頭看他一眼,這一眼是最後一眼了吧,但願永世不要相見。

她握緊手裡的盒子,很快繞過石屏向琅嬛方向奔跑。時間不多,再有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她必須趕在紫府君清醒之前做成這件事。

撞羽和朝顏在等著她,她動念召喚他們,黑暗下兩道金芒從宮闕間一閃而過,停在她身後待命。牟尼神璧這段時間一直交給樅言保管,現在到了重啟的時候,它們和她是連著血脈的,即便相隔千里萬里都會回到她身邊。

她進山之前同樅言有過約定,只要神璧一動,他就在琅嬛之外伺機接應她,現在他應當接到訊息了。

天邊一輪青紫色的亮點橫空出現,流星一般飛速趕來。及到面前時嗡聲震顫,旋轉著,自發分裂成兩彎,瞬間匿進她眼裡。她不再停頓,拔起身形踏上索道,沿著那細細的一線圍欄幾個起落,很快便到了琅嬛塔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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