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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識破了?崖兒心裡有點慌,這個說不熟悉,但又熟悉到骨頭縫裡的人向她走來,臉上帶著探究的神色,每近一步都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那雙眼,那張臉,無一不令她感到恐慌。

這就是做了虧心事的感覺,其實以前她做的虧心事也不少,奉命去殺那些蘭戰需要她殺的人,作為殺手,再見仇家也能氣定神閒。然而這唯一一次不以殺人為目的的行動,居然會讓她如此心慌氣短。雙手緊緊扣住茶盤,到了走投無路時只好背水一戰了,雖然這一戰絕無勝算。眼尾留意胡不言之前說好的那扇窗,她開始計算到那裡需要耗時多久。如果現在縱身而下,以胡不言的速度,能不能趕在他出手之前逃離。

面具終究是面具,製作再精良,都有掩蓋不了的破綻。不能往後退,只要退一步,下一刻就會落進他手心裡,她只得微微低下頭,儘量避免和他視線相交。

人活得久了,生命中過客不斷,大多不會留下痕跡,但唯一有過親密接觸的則不同,不論愛恨都刻骨銘心。他還記得她的肩,她的腰,甚至她的脖子和雙手,即便於萬人之中,也能一眼認出她。留著小鬍子,胡人的面貌,五官雖有變化,著裝也大不一樣。但她好像忘了,人的身高和骨架是不能隨意轉變的,她換裝的時候,至少應當墊一下肩,增粗一下腰。

這回不會又變成老鼠吧!他試圖平靜,就像以前建萬妖卷時一樣,可不知為什麼,根本辦不到。他氣湧如山,過去的千年萬載裡,從未對誰有過這樣強烈的恨意。這種恨不單源於琅嬛失竊引發的罪罰,更多的是自暴自棄,和急於找到宣洩的迫切。這妖女……大司命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個妖女。看看這紙醉金迷的世界,她坐擁波月樓,混得如魚得水,原來從未想過留在蓬山。她眷戀紅塵,愛慕榮華,滿嘴情話,可氣的是他居然曾經試圖相信她。現在夢做完了,春風一度後她開啟琅嬛,讓他揹負罵名。賠上一身清白只為偷一卷畫,她到底把他當什麼了?

也許清白對她這種人來說並不重要,他盯著那張人面步步逼近。抬起手,即將見分曉時,身後忽然傳來蘇畫的喊聲:“樓主,你怎麼回來了!”

他下意識回頭,結果竟疏忽了近在眼前的人。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人影一晃,自視窗凌空而下。他暗道不好,伸手抓了個空,待奔到窗前時,只見一道紅色的身影一閃而過,哪裡還有她的蹤跡!

“葉鯉!”

身後響起他的暴喝,胡不言背上的崖兒縮了縮脖子,心裡砰砰急跳,抓著鬃鬣的手忍不住顫抖。

天上有狂風呼嘯,到這時才後悔,為什麼會腦子發熱要回波月樓。回頭望,紫府弟子呈包抄之勢,在王舍洲連綿的亭臺畫閣上起落,一個騰躍便激射如箭。她粗喘了兩口氣,“不言,他們追上來了。”

胡不言不說話,他對於逃跑還是很在行的,壓低了身子在坊院間穿梭。臨水的樓都是騎樓,上面作賞景看花之用,下面專供人穿行。於是紫府弟子奔走於高樓林立之上,他們便從冗長的廊子底下穿梭。夜晚的狂歡剛剛拉開帷幕,四周都是酒酣耳熱的人,胡不言有意引發騷亂,人群之中一通胡竄,所到之處驚起一片譁然。於是大家都出來看神仙了,畢竟這樣激烈的追逐場面,比看外邦客吞刀子有意思得多。紫府的人呢,終究不願意亂了紅塵,見人越聚越多,只得中途袖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

一處牆根下,胡不言背靠冷壁大喘粗氣,拍著胸口說:“差點被你害死!這下看見你那情郎了,他有沒有說想你?”

她置若罔聞,握著劍隱蔽身形,探出頭去觀察街面上的情況,發現追兵確實都撤走了,才敢鬆懈下來。

骨頭都散架了,她拽下面具癱坐在地上,居然還有興致和他調侃:“他自然想我,我知道他每日每夜都在想我——想殺了我。”

“不盡然。”胡不言抹了把油汗,“你剛才聽見他喊你什麼了?不是嶽崖兒,是葉鯉!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在他記憶裡很重要,他認定你是葉鯉,而不是什麼波月樓主。”

崖兒對他的長篇大論不感興趣,只慶幸這次運氣好。胡不言看了她一眼,託著腮嘆息:“純情的男人就是麻煩,給你個建議,下次就算落進他手裡也不用怕,跟他談情,對他撒嬌,你還有希望讓他對你網開一面。”

那微挑的眼梢下頓時飛出來一個媚眼,當然胡不言並不認為她是對他有意思,長成這樣沒辦法,微微流轉都像暗送秋波。

果然她的話還是硬邦邦的,站起身拍了拍衣襬的塵土,“別囉嗦了,走吧。”

去哪裡?似乎無處可去。這趟赴險唯一的好處就是讓他親眼看見她跑了,不會再逼著蘇畫交人,波月樓暫時可以免於一難。

胡不言站起來,扣著十指掛在後脖子上,正想建議她乾脆跟他回方丈洲去,朦朧的小徑上走來一個挑燈的男人。這男人穿一身錦衣,袍裾上金銀絲勾勒的雲紋,在橘黃的燈光下泛起溫柔的浪。燈籠圈口的小簇餘暉照亮他的眉眼,沒有稜角,溫潤如玉,對他們友善地淺笑著:“嶽樓主離城好幾日,別來無恙吧!”

油頭粉面,來者不善。胡不言眯覷起眼,不動聲色把她撥到了身後,“熱海公子?”

盧照夜含笑說是,“先前宴上正在表演幻術,外面忽然震動起來,我還以為是術士的花樣,沒想到竟然是樓主。樓主是遇上什麼難題了麼?剛才那些黑衣人,正追殺樓主?”

一個從未見過真面的人,居然輕易就認出她來,看來這位熱海公子花在波月樓的力氣確實不小。崖兒抿唇笑了笑,“遇上一點小麻煩,不值一提。盧公子月夜挑燈獨遊,真是好興致。”

盧照夜說不,“我是特意來請樓主的,既然路過我望江樓,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寒舍就在不遠,樓主若不嫌棄,請入我寒舍小坐,我有好酒款待貴客,如何?”

崖兒想了想,倒也好,反正本來就想去探探究竟,他既然相請,就順水推舟了。

她拱手作揖,“深夜叨擾盧公子,恐怕對尊夫人造成不便。”

盧照夜卻一笑,“哪裡,樓主是請也請不動的貴客。內子早就聽說過樓主大名,也知我委託波月樓辦事,常說要去拜會樓主。今日正好湊了個巧,我命人請她出來侍酒,還望樓主賞光。”

崖兒含笑點頭,想起盧夫人那張臉,心底不禁一陣惡寒。奇怪得很,照理說這樣的面貌是絕不願意輕易見人的,這位熱海公子竟還熱絡地打算請他夫人出來相見,也不和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胡不言對喝酒還是很感興趣的,他大聲笑道:“正好我跑得口乾舌燥,那就借公子寶地,以酒代茶。”

盧照夜笑得溫雅,比了比手,“二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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