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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見同伴,他顯然有些著急,圈著馬韁前後左右觀望,臉上神色慌張。

胡不言感慨:“你看魑魅,多像個走丟的孩子。他要不是和魍魎混到一起去了,我真想把他佔為己有。”

這隻狐狸的厚顏無恥已經到了一定境界,當初他進波月樓,頭一晚就是扒的魑魅的窗戶。誰知去得不湊巧,正趕上魍魎也在,被打出來了。現在脫險了,倒頭頭是道,一副成人之美的高姿態。要不是知道他那點老底,簡直要被他的指鹿為馬糊弄了。

崖兒嗤笑:“沒成親之前你還有機會,他現在一個人,你要不要去試試?”

胡不言有點動心,但細想想還是算了,“老闆,我心有所屬了,不能再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了。魑魅雖然好,可惜不能生孩子,我還想讓蘇門主給我生一窩小狐狸呢。況且我家蘇畫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要是得知我三心二意,說不定會砍了我的第五條腿,那就不好了。”

崖兒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愈發嫌棄。

那廂的魑魅似乎帶了些哭腔,喃喃自語著:“人呢……人在哪兒?”

這樣緊要的關頭被遺棄,確實不是什麼好事,惶恐的不單是自己何去何從,還有對門眾安危的惦念。崖兒冷眼旁觀半晌,如果他有問題,跟隨前來的人早就露面了,等不到現在。她向胡不言使了個眼色,胡不言會意,打算潛得遠些再蹦出來和他打招呼。沒想到這狐狸太笨,剛移動了一步,一把匕首迎面襲來,要不是樓主眼疾手快以劍擊落,他的頭蓋骨應該已經離縫了。

“奶奶的!”秀氣的魑魅罵起人來毫不做作,“藏頭露尾裝什麼鱉孫,有種出來一戰!”

崖兒尷尬地咳嗽了聲,“是我。”

胡不言從半人高的茅草後站起來,氣喘吁吁道:“花喬木,你這個反叛,你看準了老子在這裡,想假裝失手要了老子的命。”

魑魅理都沒理他,從馬上躍下來,快步到了崖兒面前,單膝行了一禮道:“稟樓主,屬下已取梨花宮主首級,特向樓主覆命。”說罷張開腰間皂紗袋,請樓主驗看。

三更半夜的,又是荒野,又是血淋淋的腦袋,胡不言心驚肉跳捂住嘴,瞥了眼月色下血漬汪洋的人頭,“你不會把鬼帶回來吧?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有怨氣,萬一眼睛睜開了可怎麼辦?”

魑魅沒好氣道:“睜開了你不會戳瞎他?怎麼死得不明不白,我想殺人,理由還不夠充分?”

胡不言怨懟地剜了他一眼,貧嘴賤舌問:“鱉孫是啥?”見他要罵人,忙咦了聲,“梨花宮的名字取得這麼雅緻,我還以為全是女人呢。沒想到宮主居然是個男的,這小子豔福不淺……”忽然發現人頭鬢邊起了白髮,驚叫不對,“老夫聊發少年狂,一樹梨花壓海棠?”

魑魅看怪物一樣看他,崖兒忍不住扶了扶額頭。

月色皎潔,照得滿地銀光,魑魅四下張望,“其他人呢?魍魎回來沒有?”

崖兒道:“你是頭一個。樓里人都跟隨蘇畫轉移到別處去了,你也去吧。”

魑魅卻說不,“還是樓主去和他們匯合吧,這裡有屬下,我來伏守。”一面看月亮的位置,擰著眉嘀咕,“少遊怎麼還不回來……”

胡不言牙都酸倒了,“少遊、少遊……花喬木,你怎麼像個娘們兒似的?”說完就往崖兒身後躲,衝著橫眉怒目的魑魅吐了吐舌頭。

魑魅氣不過,自言自語著:“欠揍的騷狐狸!”就地一趴,伏進了草叢裡。

他不肯走,崖兒也由他。三個人趴成一排,任那匹騏驥信馬由韁,有活物在淺草長廊上游蕩,更容易引蛇出洞。

四野又沉寂下來,只有蟲袤高低錯落的鳴叫,伴著疾風吹動勁草的,簌簌的聲響。

啪地一聲,胡不言往自己脖子上拍了一巴掌。就著月光看,掌心一灘血,血泊中臥著老大一隻蚊子,他嘖嘖道:“這哪是蚊子,明明是蜻蜓啊!”看看旁邊兩人,他們氣定神閒,彷彿不是身處曠野上。他感到納罕,“為什麼蚊子不咬你們?”

魑魅淡笑,“因為蚊子聽血潮而動,我們沉得住氣,不像你,心浮氣躁,血走天靈。”

這是什麼話?拐著彎說他浪嗎?沒想到殺手不單會殺人,還很有學問,說起挖苦人的話來也文縐縐的。

夜闌無事,沒人回還,胡不言又對魑魅和魍魎的感情產生了好奇。他越過崖兒的脊背喂了一聲,“花喬木,你和你那姘頭,是怎麼對上眼的?”

魑魅嘶地從牙縫中吸了口氣,要不是礙於樓主在,他可能會剝了這金狐狸的皮。但說起他和魍魎,其實並不像大家認為的那樣,至少目前還不是。

世間的苦難太多了,有些人的存在,是為了解救另一個人。

二十年前的無隱洲,被北歧國的鐵蹄踏碎,連海邊的小村莊都沒能倖免於難。他就出生在那裡,戰火來時他才七歲,不知道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某天半夜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櫃中,推門出去,像從一個幻境,一腳踏入了亂世。眼前的景象把他驚呆了,父母不知所蹤,窗外充斥著淒厲的絕叫。他呆呆走出門,熟悉的漁村早已不再熟悉,遠處海浪依舊拍打堤岸,近處房屋焚燒,發出嗶啵的聲響。他怔忡站在門前,火辣辣的熱量幾乎燎傷他的麵皮。他看見院子裡父母倒地的屍體,走過去,走到他們中間,竟然嚇得哭都哭不出來。

漁村燒了一夜,天亮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無數像他一樣的孩子站在斷壁殘垣中,重建不了家園,也埋葬不了爹孃。他看著之前費盡氣力才翻轉過來的兩具屍體,他們並排躺著,面孔變得有點陌生,他甚至不確定他們究竟是不是他的爹孃。這時有個少年走到他面前,一身精細的黑甲,在太陽下泛出鱗光。他的眉眼間還殘存著一團稚氣,笑起來有尖尖的虎牙,撐著兩腿,彎下身子說:“我替你埋了爹孃,你跟我走好嗎?”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魍魎簡直像誘拐孩子的牙婆,只用極小的代價,就把他騙進了波月閣。

當然,後來他沒有再過問他,帶人回去,交給生死門的門主挑選,那是他的任務。所以那天相中他也是隨機的,這單完成,就又忙於下一單的物色去了。但自己卻不能不留意他,打聽他的名字,原來他叫葉少遊。一個姓花,一個姓葉,多難得的緣分!為了追趕他,他迫不及待地長大,後來波月閣裡變了天,新任的樓主重選護法,他從生死門八宿中脫穎而出,和他並稱魑魅魍魎,才有了現在的雙煞。

往事不想重提,尤其是和胡不言這個大嘴巴。他白了他一眼,拒絕作答。波月樓裡每個人都有故事,他們不是頂著面具的行屍走肉,面具後也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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