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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水城的最後突圍,不如想象的那樣順利。
前兩城他們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在伏殺了宗主和五大御者後,城防無人排程乃至癱瘓,可以任他們自由來去。這綠水城不同,在宗主被殺的情況下,水宗的弟子仍舊紋絲不亂。波月樓人先後抵達城廓,即將出城之前,赫然發現城牆之上高起了十餘丈的水牆。那水牆順著城牆的弧度和走勢,像簾幔一樣緩緩鋪開,宏大而震撼的場景,幾乎讓人誤以為身在海底。
這麼多的水,如果傾倒下來,足以淹沒整座城池了吧!大家面面相覷,魍魎攙著受傷的魑魅,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怎麼回事,我明明把古蓮子殺了……”
崖兒仰頭看,喃喃道:“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就證明這城裡頂尖的高手另有其人。”她頓了下,回身一一打量,“散出去的五路,還有誰沒回來?”
阿傍道:“畢月烏和危月燕,她們奉命刺殺古蓮子手下第一御者……”
話剛說完,街道上出現了一個踉蹌倒退的身影。城牆高處的燈火灑下來,沉澱在底部的水氣因紛亂的腳步驚飆迴旋,執著劍的危月燕邊退邊回望,高聲道:“樓主,屬下等刺殺失敗,畢月烏已經戰死。屬下突出重圍,回來向樓主報信。”
那帶著死亡氣味的,微哽的語調,讓所有人心頭俱是一陣發涼。
向長街盡頭望去,隱隱綽綽有火把燃燒的聲音傳來,人還未至,火光先行。崖兒舒了口氣,環顧四周,波月樓的人都在,看來天外天是要在綠水城把他們全殲了。早前她原本打算先出城的,但幾番觀察,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城的防守比木象城嚴密百倍,她只好等到解決了宗主和御者再匯同門眾一起突圍。但沒想到,古蓮子好對付,她手下竟臥虎藏龍。看來所謂的宗主只是頂了個名頭,真正厲害的是第一御者。他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古蓮子身上,居然忽略了那個最要緊的人。
城牆上水幕又拔高了好幾丈,弦月透過水牆,瘦成了一道線。魍魎帶回的訊息,說在古蓮子的湯泉裡發現了龍王鯨,那就說明他們在金縷城遇上的幻象都是這位御者的手筆。
好啊,再會他一會。崖兒抽出雙劍,向身後眾人一瞥,“記住了,我們身在天外天,這裡沒有你們的父母兄弟、故人好友,只有戰鬥,只有敵人。不要相信你們看見的,如果被他牽著走,就是死路一條。”
眾人道是,所有的武器都握在手裡。像這樣全樓上下一同禦敵的機會不多,除去五大門派圍剿王舍城時的嚴陣以待,真刀真槍見真章還是第一次。這幫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掙脫了之前遭逢突變的無措,逐漸冷靜下來。沒人感到懼怕,反而有種末日般病態的狂喜。
火光近了,奇怪並沒有看見人影,唯有青磚上留下溼漉漉的腳印,彷彿決戰的對手不是人,而是一群來歷不明的水鬼。
眾人屏息凝神,隱約聽見破空的聲響,萬箭齊鳴向這裡衝來。阿傍大喝一聲“小心”,果真三排弓箭列陣到了面前。
用這種手法,想把她的人一網打盡麼?崖驅策雙劍,劍影浮空震出強勁的劍氣,自上到下,自天到地,一面劍氣鑄成的牆阻擋了突來的箭雨,兩相撞擊後,噹噹聲不絕於耳,折了頭的箭像撲火的飛蛾,頹然落了滿地。
城門兩旁支著巨大的銅盆,盆裡薪火正燃燒著。她甩起冷金練重重一擊,猩紅的炭火碎成無數星芒,向對面疾射過去。恍如牛皮紙被燙穿,躲在紙後的妖魔鬼怪終於現了原形。在他們手忙腳亂,頓地蹦跳之時,波月樓的人口中喊殺,舉劍攻入了敵陣。
她養了一群素養良好的手下,個個都是搏殺的好手。崖兒看了眼戰況,又把視線轉向那個黑衣紅裳,款款而來的人。那人長著一張邪得猙獰的臉,嘴角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負手道:“早聞嶽樓主大名,今日一見,令在下刮目。”
崖兒認出來,她在雪域見過他。當日到巖洞取畫的人裡就有他。
他的手上,一定沾著白耳朵的血吧!新仇舊恨一同湧上來,她二話不說就向他攻去,但在接觸他的前一刻,竟看見一雙淒涼的眼。從未相識,卻似乎早已鐫刻在她靈魂深處,那雙眼的主人哀傷地呼喚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是幻覺,她知道。什麼都不要去想,她閉上眼,抓緊劍柄向那個幻影刺了過去。
劍尖略受了阻力,但很快便暢通無阻。她睜開眼,看見一個滿身是傷的男人,一手握住了撞羽的劍身,就那樣望著她,眼神堅定,微有淚光。
崖兒心頭大震,惶駭地看向他。他有溫雅俊朗的五官,雖然臉上沾滿血跡,但無損他的砭清激濁一身正氣。崖兒好像記得這張臉,她曾無數次穿過自己的皮囊看見這張臉。還有蒼梧城中的嶽南星……他和祖父很像,他是嶽刃餘。
“二十二年,別來無恙。”他輕輕一笑,語調有些惆悵,“當初還是我將你接到這世上……”一面說,一面轉頭看身旁的人。
倚著他的女人腰腹空空,但眼睛明亮。她愛憐地上下打量她,“我的孩子,長成大人了。”
崖兒忽然心酸難言,她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可胸口破了個洞,湧進了滿海的鹹淚。她下不去手了,那是自傷千萬也要把她帶到人世的人,雖沒有見過他們,但她知道那是她的父母,無論如何不能對他們揮劍相向。
岳氏夫婦相視而笑,“這些年留你一人,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世道險惡,難為你了。”
柳絳年的嗓音溫柔,像春天枝頭消融的雪,落進一汪清泉裡。她向她伸出手,“孩子來,到娘身邊來……”
崖兒茫然走了兩步,猶豫著要不要伸出手去,一道驚雷般的嗓音落在她耳畔,“妖孽!”
然後一切就都不見了,沒有爹孃,只有正在搏殺的門眾。她如夢初醒般,又羞又愧,剛剛還在告誡手下,轉眼自己差點中了詭計。
狼狽地看向樅言,月色下的樅言滿臉怒容,龍王鯨大善,他憤怒至此是因為受盡了戲弄。每個人都有軟肋,幻術就是找準傷口撒鹽,其卑劣程度,足可以下十八層地獄。
那御者被破了術也傷筋動骨,倒退兩步,笑道:“怎麼,古蓮子的懷抱不夠溫暖麼?我給你圓了美夢,你不感激我,反倒對我老拳相向?”
樅言漲得臉色通紅,本以為真的找到了母親,貪圖在她身邊的安逸,直到魍魎的劍砍破他的安樂窩,他才驚醒過來。剛進天外天他就犯了這樣的錯誤,實在覺得沒臉面對崖兒。他們一行人,除了狐狸個個都是肉體凡胎,只有他還略有些道行。結果他不堪重用至此,現在人雖站在這裡,卻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越是羞愧,越憎恨這個施展幻術的人。他望向城牆上接天的水幕,“想必這也是閣下的大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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