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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勒裡·奎因走過荷蘭紀念醫院這條被詛咒的走廊,前往警局他父親的辦公室。懊惱和疑惑的情緒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久久無法散去。

他曾厭煩地表示,真想立即回到位於西八十七街的奎因老屋,把他的煩惱通通埋在馬賽爾·普魯斯特的小說裡。老警官機靈地做了一番評價,駁回了他的建議。他要求大家一起前往他的辦公室,好好談一談,緩解被市長臭罵一頓的壓力,放鬆一下神經……

就這樣,理查德·奎因,埃勒裡·奎因,區檢察官桑普森一起坐了下來。他們親切地交談著,話題包羅永珍,就是不提道恩和傑尼的謀殺案。

紐約城的報紙都在幸災樂禍。三天之內發生了兩起謀殺案,兩起罪案的受害人均是重量級新聞人物。市政廳公園差點被記者們擠爆了;警察局局長人間蒸發了;市長也因‘醫生的建議’而回家休息去了。在這起案件中哪怕只露過一面的人,都成為鬼魅般的攝影師和記者追逐的物件。托馬斯·施瓦遜的訊息不知道怎麼洩露了出去,大批記者像逃荒一樣擁向切斯特港。奎因警官動用了一切關係和影響力,才設法保住了施瓦遜真實身份的秘密沒有揭穿;雖然截至目前,還算成功,但訊息洩露的危險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高懸在他們頭頂。施瓦遜已經被警方嚴密地保護起來了。

維利警長像在追逐抓不住的鬼火。當前他最要緊的工作,是追查已故外科醫生的行蹤;而除了一些毫不特別的聯絡和會面之外,他什麼也沒查到。在傑尼住處搜到的私人信件也被拿出來仔細研讀;除了少數幾封來自托馬斯·傑尼的信件證明了施瓦遜的故事之外,依然一無所獲。

到處碰壁……

埃勒裡用他長長的手指把玩著警官辦公桌上的貝蒂榮[1]小雕像。老警官親切地講述著他年輕時的奇聞逸事;但他的眼中依然籠罩著陰雲,那副興高采烈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

“咱們別再騙自己了。”埃勒裡突然說了一句,警官和桑普森憂愁地轉過臉來打量著他。“咱們就像在黑暗中喋喋不休的嬰兒,爸爸,桑普森——咱們被打敗了。”

兩位老傢伙都沒有回答他。桑普森的頭一動不動,而老警官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的鞋尖。

“如果不是我天生就有蓋爾人不服輸的榮譽感,如果不是不管我怎麼做,老爸都得繼續把這個案子查下去,”埃勒裡繼續說,“我早就像個騎士一樣用劍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去勇士的天堂尋求內心的平靜了……”

“你是怎麼搞的,埃勒裡?”警官頭也不抬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講話。為什麼?直到昨天,你還說你大概清楚誰是兇手了。”

“對呀,”桑普森熱切地說,“第二起案件毫無疑問,與第一起案件有著某種關係。兩案併案處理,任何一起案件中的可疑之處,都可以為解決另一起案件而服務。我相信事態很快就會有轉機。”

埃勒裡輕哼了一聲。“宿命論最大的壞處,就是它會令人變得懦弱。你知道的,桑普森,我沒那麼確定……”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悶悶不樂地望著他們,“我昨天說的話依然算數,我大概知道是誰勒死的阿比蓋爾·道恩。我還可以排除六個人的嫌疑,有證據證明他們不可能是殺害艾比的兇手。但是——”

“這案子裡整個加起來也沒六個嫌疑犯啊,”警官質疑道,“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事情本身。”

“兒子,”老人精力充沛地說,“如果你在為沒有阻止第二起謀殺而自責,那大可不必。你,或者我們中的任何人,怎麼可能預料到這麼多人中間,會是傑尼步艾比的後塵被殺呢?”

埃勒裡漫不經心地擺著手。“哦,不是因為那個。就算我再擔心或者再懷疑,也不可能預見到傑尼的死亡,就像你說的……桑普森,你剛剛說這兩起案件有關聯。你為什麼這麼認為?”

桑普森看起來嚇了一跳。“為什麼——這是理所當然的啊。這兩起案件發生的地點如此靠近,被害人之間的關係又是如此親密,所有事情都表明——”

“簡直像福音書一樣理所當然,是不是?”埃勒裡彎下腰說,“反過來說,豈不是恰好有可能這兩起案件毫無關聯?假設有兩個兇手,而不是一個。艾比·道恩是在某個特定的條件下,被兇手以某種手段殺死的。而二號兇手則說:‘啊哈!這是我向傑尼復仇的絕好機會。我只要把案件做成像是前面那個兇手乾的就可以啦!’恰恰因為如此,作案的區域,作案的手法都驚人的相似。如果你要駁倒我的說法,就請拿出證據來。”

警官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哦,看在上帝的分上,孩子,你該不會真的是這個意思吧。為什麼——那這樣我們就只能從頭開始了。”

埃勒裡聳了聳肩。“隨你的便。我的意思不是說有不同的兇手犯下了第二起案件,我只是指出了有這個可能性。至少,現在只有一個兇手的推論,跟這個推論相比,也不見得高明到哪兒去。”

“但是——”

“我還是得承認,一個兇手的假設,比兩個兇手來得更加妥當。但是請注意我的話,”埃勒裡誠懇地說,“如果是同一個人犯下這兩起罪行,那麼我們得對某個原因有很合理的解釋才行。那就是,這個渾蛋為什麼要在這麼危險的情況下,蓄意地完全複製第一次謀殺的手法。”

“你的意思是,”警官疑惑地問道,“不用勒死的謀殺手法對兇手會有好處?”

“當然啦。如果傑尼是被槍殺、被刺死或者被毒死,我們就沒有明顯的理由認為這兩起案件是相互關聯的。你注意到沒有,在第二起案件中,其實兇手是先將傑尼打暈,然後再勒死他的!他為什麼不用鈍器直接把他打死?為什麼只是打暈他,然後那麼麻煩地把鐵絲套在他脖子上打結?……不,爸爸,這看起來真的很像兇手希望我們認為這兩起罪行是有關聯的!”

“老天,真的是這樣。”老人咕噥道。

“應該沒錯。對我個人而言,”埃勒裡無力地陷在椅子裡,回答道,“如果我搞清楚兇手為何希望我們注意到這兩起謀殺案有關聯的話,我就能搞清楚整個案件……但是對於這第二起謀殺案,我還沒想明白。即使這兩起案件真的是由同一個渾蛋犯下的,我也必須看到證據才行。”

警官的內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警官拿起了話筒。

一個不太清晰的聲音響起:“有個叫肯賽爾的人想見你,警官。他說這事兒很重要。”

“肯賽爾!”老人陷入了沉默,他的眼睛閃著精光,“肯賽爾,嘿?把他帶上來,比爾。”

桑普森坐直了身體。“這個見鬼的肯賽爾要幹什麼?”

“我不知道。說到這個,亨利……我倒是有了個想法。”他們互相交換了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埃勒裡什麼話也沒說。

一位警探開啟了門。莫里斯·肯賽爾瘦小的身體出現在了門口。

警官站了起來:“請進,肯賽爾先生,請進。麻煩你了,弗蘭克。”

警探離開了,這個小個子科學家緩緩走進房間。他身穿一件褪了色的淺綠色外套,戴著黃褐色的天鵝絨領子。他汙跡斑斑的手上,拿著一頂藍色絲絨帽。

“請坐,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拘謹地坐在椅子邊上,把帽子置於膝蓋上。他溫柔的黑眼睛環顧了整個辦公室,像是用視線提取屋內的一切,將之評價了一番,然後又把看到的東西放回了原位。

他突然張口:“當你今早問了我那幾個問題之後,我自然而然地陷入了對不幸逝去的友人的哀思。那時我沒時間細想,但之後我仔細回想了所有事情,奎因警官,我很誠懇地對您說——我很擔心我的人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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