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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木匣,他不但見過,就在去年,還是他親手將它交給了賢王,讓賢王帶去雁門,用作求娶姜女的聘禮。

他伸出手,緩緩開啟匣蓋,一柄鞘嵌寶石的短刀,映入了他的眼簾。

真的如他所料,她把他用作聘物的月刀也留下了!

果然,在姜含元這個女人的眼裡,這把月刀根本就算不了什麼,她完全沒有把它當成一回事。和那些被她一同丟下的衣物和首飾一樣,一文不值。

也是顯而易見,她這一趟出京,便是一去不返的打算了。

縱然在進入庫房之前,他已是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此刻,當真的看到這柄他當初鄭重其事交出而她隨手拋棄的寶刀,他的心情,還是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失望。極度的失望。又不止是如此,彷彿還夾雜著幾分憤怒。

然而他在怒什麼?他娶她的目的不是已經達到了嗎。他不是早在娶她之前,就已知道了她和別人的不當往來嗎。

燭影幢幢,他盯著短刀,心情之惡劣,甚至遠勝他方才聽到她醉言時的感覺。

他佇立了良久,忽然,又想起大婚之夜。

那是他和她見面的第一個晚上,他還在想著如何敬她重她,她便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和他談離京之事。

娶她之前,他不但已經料到,她應當不會真就從此脫下甲衣安心做起貴婦,而且,他其實原本也沒有打算要將她一直困於閨闈。她是個女將軍。

但她那麼快就開口和他談離京,當時還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想必那個時候,她就已做好一去不返的準備了。這趟入京之所以還記得將這把聘刀帶來,唯一的目的,恐怕就是為了歸還。

束慎徽平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太過愚蠢了。竟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分毫不覺!

難怪今晨醒來,他就覺她又冷淡了下去。恐怕昨夜的種種,也是閉著眼睛把他當成了別個人了。

他怎會淪落到如此卑下的地步?

羞憤如若滾油灼心,令他最後反而忍不住冷笑了起來。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極力壓下胸臆間那翻滾的情緒,慢慢地,合了箱蓋。

“我想起來,另還有事。我去宮中了。”

待走出庫房,他的神色已然平靜,和莊氏若無其事地道了一句,邁步去了。

姜含元宿醉一夜,第二天睡到巳時方醒,睜開眼,見天光大亮,枕邊無人。

昨夜是她第一次醉酒。即便到了此刻,頭還是感到沉重,她又閉目片刻,人清朗了些,昨夜的事,終於一一想了起來。

她去公主府赴宴為王女送行,吃了不少酒,後來束慎徽接她,上了馬車,她有些坐不住了,好像靠到了他的肩上,然後……

後面就不知曉了。只隱隱約約,還有些殘餘的印象,好似後來她又做起噩夢。正當倍感苦痛,掙扎之時,幸而,夢景裡又一次地出現了那個少年。他笑顏縱馬而來。他頭上的那片霜晨天,是如此的明朗,朝陽若將噴薄。便是這片天空,代替了血,終於將她從夢魘裡解了出來。

從她十三歲始,到十五六歲的那幾年間,如此的夢境,時常反覆。當她結束一天的摔打,拖著滿是傷痕的雙腿回到睡覺的地方,筋疲力盡閉眼之前,甚至,也會生出暗暗的期待,期待夢中能再一次地見到那少年。他若是出現,她才能得到一覺的安眠。

如此的境況,一直持續到她十六歲。她以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無懈可擊的表現,終於換到了姜祖望的信任,她獲得軍官的委任,第一次,有了一隊聽令於她計程車兵。

那一日的景況,她記得清清楚楚。她一個人,縱馬來到了鐵劍崖,立在其頂,向著頭頂的無盡黑夜,告訴自己,她不能總是寄希望於夢裡的少年策馬向她而來。

那只是一道幻影,或慰一時,卻不能救她一輩子。

她唯一的真正的救贖,是驅盡敵人,為她的母親復仇!

便是那一天開始,少年漸漸地從她的夢景裡淡去,這些年間,她彷彿再也記不起他了,直到昨夜醉酒,那少年竟復入夢。

然而,她依稀又覺,昨夜的夢景,似也和早年有所不同。夢裡,那少年和她說起了話,彷彿還牽了她手,引到他的面容之上,教她撫觸他的臉……

這實在是荒唐。那幾年間的她能夢到的少年,只是一道高高坐於馬背需她仰望的影,一張笑起來曾令她為之怦然心動的臉,如此而已。每一次,在他為她帶來那片能為她短暫驅走噩夢的秋曉天后,他便會如朝露一般消失。他又怎會讓她去撫觸他的臉?

倒是如今的束慎徽,他會做這樣的事。

一定是昨夜醉得太過厲害,夢景混亂,以致於她將現在的人和從前那個十七歲的他混在了一起。

姜含元越想,越覺頭疼,坐起身,擁被髮呆了片刻,再看一眼身邊的空枕,不再想了,翻身下榻。

醉酒亂夢罷了。切記,往後再不可如此飲酒,煩勞他還要特意去接自己回來。

此刻這個時間,他必然早已去了皇宮。

她起了身,洗漱過後,問了一句。侍女卻說他昨夜便就走了。

姜含元感到有些意外,但再一想,今早大赫王一行人離開長安歸去,走得急,事情應當不少,以他之勤政,昨夜接她回來後,他再回去做事,也是正常。

這個白天,姜含元對他昨夜的突然離去,不以為意。不但如此,隨著日暮,又一個黃昏降落,她反而再次地在心裡又感到了一絲不確定的惶惑。

他應當對她的身體頗感興趣。雖然她也不明白,他到底是看上了她這身體的那一處好。但這一點,文林閣裡兩人度過的那一夜,她有清楚的感知。他幾乎觸遍了她的全身,用他的手和唇。

她也騙不了自己,和剛成婚時的滿身戒備,慢慢地,現在她也開始習慣他就睡在她的枕邊,她聽他的呼吸,甚至,就在前夜,她也從他那裡得到了此前無法想象的極大的快樂。

她知道,她是投入其中的,帶著些她無法自控的感情。她彷彿開始混淆面前這個男子和那個只活在她記憶裡的少年。而他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人。這是可怕的事情,完全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沒有朝廷的完全放權和軍費糧草的支援,只靠她父親一人,不可能出關北伐。她當初的計劃,是如他所願,成全他,嫁給他,換取他完全的信任。他是大魏的攝政王,是皇權的掌握人,是天下的維安者,也是一個能為理想而犧牲感情的無情之人。

而那少年,就讓他永遠好好地活在她記憶的最深處。也因那一次的邂逅和後來的陪伴,讓她每次偶爾想起來的時候,心裡會有淡淡的溫暖和感激之情。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的計劃原本進展順利,眼看三個月的約期也到了,她很快就能如願北上了,這個時候,事卻彷彿有了脫出她掌控的跡象。

說真的,她為之惶惑。

對於今夜他歸來的這件事,她心存抗拒。她希望他最好不要歸來。

有過之前那樣的一個夜晚,倘若他今夜再次求歡,叫她如何開口拒絕?她也根本做不到再像從前那樣,再以冷靜而抽離的心態,去看待與他同眠的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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