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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含元的眼前浮現出了昨夜的那一幕:他聽到了她的呼喚之聲,猛地轉頭,在火光裡,遙遙和她四目相望。他向她奔來,用勒痛她的力量,將她抱住了,卻又始終一言不發。

他不會知道的,那樣一個無聲的粗暴的短暫擁抱,反而勝過了世上所有的言語,竟然直擊人心,令那一顆想要斷情絕愛的心,也開始為之動搖。

姜含元感到他又將自己翻轉,令她趴臥在枕上。她還懶洋洋的不想動彈,便任他折騰。

男子不再像方才那樣索求得急促而猛烈。他變成了一個耐心的富有手段的獵手,慢慢地拈弄撩撥,享受這當中的樂趣。他壓住她的背,親咬她的耳垂,在她耳邊吹風,低聲抱怨起了樊敬,“……我是當真沒想到他會這麼早就來……我本還盼他在路上走岔道,最好一直都不要來。我料他是無家無室之人,否則怎會如此拆人,問劉向,果然如此……”

姜含元面頰壓在枕上,被他這帶了幾分無賴的話勾得唇角微微翹了一翹。

對她極好的樊叔啊……只道她是被迫入的長安,以為她一心想要早日回去,這才不辭辛勞提早趕來接她。他卻不知,他口中的小女君的心,再也做不到當初的堅硬如鐵。

事情脫出了她的計劃。從昨夜火場裡的他的那個擁抱開始,到樊叔的從天而降,再到太妃那叫她也有幾分猝不及防的安排,她看起來依舊穩穩當當,彷彿什麼都沒改變,然而在她的心裡,有東西已掙脫出了禁錮,從那禁錮開裂的縫隙間,悄悄地爬了出來。

她做不回從前那個無情無慾的姜含元了。

他彷彿對她的沉默感到不滿。唇離開了她的耳,親吻起先繼續綿綿密密地落在她的頸和肩背之上,忽然張嘴,冷不防,牙齒咬住了她的肩。她感到又痛又癢,忍不住縮了縮肩,抬臂推他。他用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不允她的反抗,繼續用齒齧著她的肩骨。

姜含元終於忍不住了。

“你做什麼哪!”她叱了他一聲。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松齒,胸膛從她汗溼的後背一下滑溜了上去,再次和她並頭,附唇在她耳邊,開始央求:“兕兕,兕兕,我想你對我好,我不想你離開,我盼著接你的人一直都不要來。你明早不要走,你在這裡再陪我些天,等我的那些人到了揚州,你再回去,好不好……”

姜含元慢慢地睜眸,轉臉看他。他霸佔似的還趴在她的背上,微微歪頭,用下巴支著她肩,雙目一眨不眨,凝望著她。

月光淡淡,夜影朦朧。她聽著耳邊的央求聲,看著這張和她親密無間的男子的臉,只感到自己的心像是溺了水,不停地溺水,再也無法自拔。

“你不信嗎?我心裡當真有你。我從沒有對別的女子這般上心過。”

他將他的臉朝她伸來,用他汗溼的額抵著她也潮熱的額,溫柔地輕輕蹭碰起她,向她表白著他的心。

姜含元信了他。在他今夜安靜地站在門檻之外,用那樣一種隱忍而急切的語氣對她說,他想明白了,他的心裡有了她的時候,她就信了。

甚至,都不用他開口。就在昨夜,他從火場裡奔向她,將她緊緊擁住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感覺到了他為她而砰砰搏動的劇烈的心跳。

哪怕他曾喜歡過別的女子,想過娶別的女子為妻,那又怎樣?無關緊要。

也是在那一刻,姜含元忽然心靈大悟。她知道,今夜她到底是在等什麼,又到底幾次誤聽了外面清風穿院的窸窣之聲。

她是在等他的腳步聲,在等他來,讓她再留幾天。

只要他開了口,她不會不答應他的。她的心靈總是在嚴厲地提醒她,告訴她,這個曾入了她少時夢景的男子,是不可能真正屬於她和她走到最後的。心靈敦促她,讓她照著既定的目標,堅定前行,繼續做一個馳騁沙場的以驅殺敵人為目的的將軍。然而她的腳步卻變得遲緩,徘徊,背叛著她的心靈。

從她有記憶開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帶了幾分自虐似的鋼鐵的意志,造就了今日的她。她從不知放縱是為何物。

如果留下,只是多留幾天,能叫他得到滿足,而她也能獲得快樂,為什麼就不能將人世間的縱橫曲直,全部置諸度外,貪歡一次?

就當樊叔他還沒有到。他們還可以再共度一段時間,在這山溫水軟的江南天裡……

他還在等著她的回覆,用他那張她夢裡的俊臉蹭著她的臉,“兕兕,兕兕……”她聽到他又在她耳畔絮絮叨叨地責怪她,“你太狠心了。今夜我若不來求你,你便就此棄我而去,是不是?”

他胡說八道。

他今夜何曾求過她?難道不是她被他月光下的那雙糾結而壓抑的欲說還休眼眸給打動,對他狠不下心,主動開口讓他挽留她的嗎?

但是她沒法辯解,也無從辯解,他貼來了,繼續糾纏著她,“你答應我……”

她的心完全地軟了下去,軟得一塌糊塗。她說:“好——”

男人立刻笑了起來。夜色闇昧,不能完全看他的笑顏,但他的眼睛卻在閃閃發亮。他彷彿獎賞似的親了一下她,接著,用摻雜了幾分命令的口吻說:“那麼,我母親送你的花鬘,還有我的聘刀,你也都要帶去的!”

彷彿一個正掙扎在一口快要將她溺斃的水裡的人,她靈臺裡的最後一絲清明這時冒了出來,提醒她,這一次,不是從前。

如果這一次,如此的親密情境之下,她依他所言,那麼這意味著,她已決定將她的餘生和這個男子維繫在一起了,除非死亡的到來。

這是一輩子的鄭重承諾。

此刻,她可以嗎?僅僅憑著少時的一場邂逅,幾個月的相處,以及,今夜因面臨離別而迸發出的衝動,兩情相悅身軀相互騎駕而得到的快樂?

她靜靜地趴在枕上,側著臉,望著身後,夜影裡的那張靠過來的朦朦朧朧的面容。

他等了片刻,很快,忽然自己就笑了起來,柔聲安慰她,“你肯留下多陪我幾日,我便很高興了。來日方長,你當我沒說罷!”

姜含元暗暗地鬆了口氣。不但如此,心中竟還彷彿因他的寬容和大度,生出了幾分愧疚和感激之情。她雙臂撐在枕上,揚起上半身,轉過頭,又主動地親他的嘴,以此來表達她此刻的心情。

他享受著來自於她的難得的討好,忽然想起那回在仙泉宮裡,她拒絕他,說她不喜歡的那一幕。他的眼眸漸漸轉為暗沉。雙手緩緩撫她片刻,身體忽然發力,將她壓撲在了枕上。

她毫無防備,悶哼一聲。輕輕的喘息之聲,漸漸再次響起。

窗前地上月光緩緩斜移。風不知何時悄然止息,帳幔靜靜垂落,擋住了帳後那一雙如夢如幻的纏影。

這夜做了大夢的人,還有一位。

樊敬這一醉,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來。他發現自己竟睡在昨夜的那處雅舍裡,不但如此,身旁還躺著一個女子。是昨夜那唱曲的嬌娘。

他只記得昨晚酒席之上,她抱著琵琶,彷彿頻頻望他,眼眸顧盼,仿若含情。他長年駐軍邊地,也不曾見過如此的江南嬌娘,又大約是喝多了,也看了她幾眼。如此而已。

此刻醒來,他大驚失色,實在是不明白,自己怎竟醉得如此厲害,做出了這般叫人尷尬的失禮事體。

昨夜同席的攝政王和劉向都早已不見了人。他連聲告罪,道回去便叫人給她送來錢帛,請她勿怪。誰知嬌娘非但不惱,反而含情脈脈,叫他勿怕,說她名叫紅葉,住在謝家巷,巷口往裡一直走,門口有株棗樹的地方,那裡便是她的家。她和她年老的假母住在一起,家中別無他人。她請他勿忘昨夜恩情,若是得空,記得過去找她。說完自己穿了衣裳,嫣然一笑,抱著琵琶,姍姍去了。

樊敬目瞪口呆,等這女子走了,想起正事,慌慌張張趕往行宮,一路上,心裡又是慚愧,又是懊悔,又幾分說不清的滋味。只怕自己耽誤了小女君今早的行程。然而,待他終於趕回到行宮的山麓之下,卻見周圍靜悄悄的,只暗處有幾道崗哨而已,並不見預備出行的人馬。他愈發惶恐,疾步往行宮去,卻看見劉向站在半道,彷彿正在等著他,迎上問:“昨夜休息如何?”

樊敬擺手道:“竟醉得不省人事,出了大丑,叫攝政王和劉將軍見笑了。”

劉向不以為然,笑道:“樊將軍言重了,美人重英雄,如此好事,兄弟我是盼都盼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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