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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殺人犯住在一條安靜的街道上,街道兩旁栽種著梔子花,白色的花瓣使得附近的空氣變得芬芳。那時候,他有一間房子,他和他的心在那裡休息了很多年,整個少年時期一晃而過。然後,父母去世,他娶妻生子,結婚離婚,過著平淡如水的生活。

院裡的葡萄樹是和妻子一起種下的,離婚之後,他常常看著葡萄樹發呆,他從樹蔭裡坐著,從樹蔭裡站起,等待著兒子三錘放學。在院牆角下,冬天的白菜挨在一起,夏天的西瓜挨在一起,時光如流水,一年又一年。無論是大雪紛飛,還是大雨磅礴,他沒有過再婚的念頭。

他這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車上渡過的,他開過各種各樣的車:機動三輪車、拖拉機、長途客車、灑水車、帶掛斗的大卡車、挖掘機、桑塔納轎車、計程車……

他只有過一個職業:司機。

計程車同行們稱呼他為簡師傅。簡師傅不愛聊天,喜歡開玩笑,例如在背後拍拍別人的右肩然後站在左邊。他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買彩票,但是從來沒中過大獎。

司機的生活非常枯燥乏味,所以很多司機都愛貧嘴。計程車司機都是文化人,他們見多識廣,扎堆聚在一起閒聊的時候,時常蹦出閃耀著真理光輝的驚人之語,例如下面這段話:

司機甲:宇宙?切,睪丸爆炸。

司機乙:沒錯。

司機甲:睪丸爆炸,就是宇宙大爆炸。如果攝影機能直播宇宙誕生的整個過程,將電視的畫面放大無數倍,再乘以無數倍,先找到太陽系,再找到地球,最終就會看到自己傻兮兮的臉。

計程車司機也愛談論時事,和一般小市民不同,他們往往能看透事物的本質,例如一個司機和一個乘客這樣談論臺海關係。

乘客:要打仗了。

司機:他們要炸臺灣,就讓他們炸吧,他們要幹掉日本人,就讓他們幹吧。君不見,帝王將相化塵埃,鵝鵝鵝,雞毛浮綠水,一江骨灰向東流。無論你和我生活在清朝,還是明朝、元朝、宋朝,包括牛逼轟轟的唐朝,咱都是沒有名字的人,什麼都改變不了,阻止不了。

簡師傅喜歡在雨中開車。有時,他會將車停在大雨中,一條林蔭路邊,他呆在車裡抽一支菸,把車窗開啟一條縫隙,讓煙飄出去,讓雨中溼潤的空氣進來。混合著雨聲嘩嘩,車裡的收音機播放的音樂顯得更加動聽,雨刷將這個城市的輪廓變得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他在礦泉水瓶子裡撒尿,然後扔出車外。其實,很多計程車司機都這麼幹。

他把裝著大便的塑膠袋扔出車窗,青春的稀屎在風中飄蕩。

他喜歡惡作劇,這說明他還不老。

雨總是和浪漫有關,簡師傅並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不過有時會有一些很有詩意的想法。例如,他將車停在路邊,穿著雨衣去買包香菸,他站在十字路口,會這樣想:

如果雨下的大一些,如果大雨一直在下,他所生活的地方會成為一個湖,湖面——也就是他膝蓋的位置,會開滿荷花。他站在水中,看著船繞膝而過。

簡師傅有時也很幽默,例如外地遊客拒絕搭乘計程車而選擇等待公交車時,簡師傅會對他們說:雞都燉了,還捨不得放鹽?

出租司機更象一個旅人,看車水馬龍和似水流年,將別人送回家,然後自己回家,每天重複,這就是他的一生。枯坐不動,但穿梭於城市的喧囂之中。不管是穿著背心打完麻將的猥瑣男子,還是灑了香水吃完麻辣燙的妖嬈女子,無論是什麼人,什麼時間,有人招手,他就過去,他帶著他的車。他能感覺到車就是他的身體,他的面板。他用眼角的餘光觀察每一個乘客,遇見善談的人,會聊幾句,遇到沉默的人,也就無話可說。

有一次,在人民醫院的路口,簡師傅拉了一個奇怪的客人,一個穿著醫院病號服的女人,面目蒼白,容顏憔悴,怪異的是——這個女人沒有頭髮,是個禿頭女人。

他:去哪?

女人:哪裡人少?隨便轉幾圈吧,我也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山嗎?

他:沒有。

女人:湖,有嗎?

他:有一條河。

女人:就去河邊吧,唉,我怕水。

兩個人不再無話,一路沉默,車在河邊停下,女人慾下車,簡師傅提醒她還未付車錢,女人扔下一份病例,說,連死人的錢你也要?

簡師傅看了看病例,也沒繼續討要車費,這女人是一個白血病患者,頭髮應該是化療而掉光了。

簡師傅看了那光頭女人一眼,她下車,面帶微笑,淚流滿面,走向河邊。

簡師傅以為這女人只是出來散散心,沒想到,幾天後從河裡打撈出一具穿著病號服的女屍,他才意識到——這女人自殺了!

這件事給他帶來很大的震撼,從那天起,他想著一個問題,以至於開車的時候常常出神。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我們每個人都有可能面對的:

如果自己患上了絕症,付不起高額醫藥費,會怎麼辦?

靜靜等待死神的來臨?

也許自殺是一種解脫,結束自己的生命,來緩解家庭的經濟壓力,讓自己的痛苦和家人的悲傷隨著縱身一躍而結束。

這件事過去了好久,簡師傅還自言自語:那個女人肯定有孩子……她只想找個無人的地方靜悄悄地死。

簡師傅想起和妻子離婚的那天,兒子三錘把鞋藏到了被窩裡,他和妻子兩個人找了半天,直到辦理完離婚手續,他一個人從民政局回來後才發現藏在被窩裡的鞋子。

那時,他的兒子三錘只有六歲,兒子站在門口,站在葡萄樹下,沒有哭,也不笑,只是很平靜的問:媽媽呢,還回來嗎?

他沒有說話,感到一陣心酸,淚水湧了出來。

父子倆相依為命,他發誓要讓孩子生活的好一些,三錘長大,穿著奇裝異服,留著怪異的髮型,他也只是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了,可是,他看的齣兒子並不快樂。

一個少年眼神中流露的叛逆和頹廢並不是偽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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